兩人只在日頭下一站一坐,默默無言地幹等著,可後來卻陸陸續續見到有百姓前來,個個都風塵僕僕,看上去倒不像是上京城本地的百姓。
金鳳兒得了沈琅的示意,忙上去探問:“諸位是從何處來的?”
“登封縣。”有人回答說,“告示上寫,三月初三日要將薛鷙、薛大將軍在上京城東市斬首,可是此處?”
金鳳兒先是茫然,而後才點了點頭。
“沒弄錯,”那人轉頭便對那些同來的百姓道,“就是這兒了。”
“你們……是來做什麼的?”這一次開口的是沈琅。
那漢子身邊另一人插話道:“從前還有‘天武寨’時,那些山上好漢從來只劫富戶、也只殺那橫霸鄉裡的地痞流氓,縣令老爺不樂意管的事兒,只要送些谷蔬食貨去,他們便會下山替咱們百姓撐腰。”
“是啊,韃靼攻進來時,連那上京城裡的文武百官都跑了,只有他們還守著城。”
“後來韃靼再犯,也是天武寨裡剩下的那些好漢們將咱們接到山裡,咱們才免受戰亂之苦。”
“告示上說他們橫霸一方,逼得登封百姓苦不堪言,究竟是誰定下的罪名?這不是無中生有麼?”
“薛將軍是好人,那天武寨中的好漢們也是好人,咱們若是眼睜睜地看著好人被斬首,良心怎樣能安?”
這些人說完,身後的男女老少紛紛應和。
見沈琅身著綾錦衣衫,身旁跟著的小廝也同樣衣著不凡,那些百姓只當他是也是位高官權貴,嘴裡只求他到聖上跟前替薛鷙求求情。
沈琅只好道:“我並非權貴高官……”
他話音未落,那漢子身旁的老者便道:“算了,行刑的時辰快到了,再不濟,老夫上去替他!”
眼看那監斬官、劊子手、吏卒以及負責記錄的刑房書吏全都到了,行刑臺下也跪了烏泱泱一大片的布衣黔首。
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那些與薛鷙素來有仇的官員派來的眼線,見狀便以這些百姓“擾亂刑場秩序”為由,想請官兵將他們驅散開去。
可那些刑場周圍的官兵們卻個個都不為所動,叫聲最響那人乃是曾在蒲黨之中很得勢的官員,如今被貶了下來,自然很是不甘心。
“王法無私,薛黨一派已是既定之罪,怎可輕赦?你們這些刁民究竟要做什麼?再說罪證俱在,連聖人都已看過,更無可辯駁。”那人又上前去向監斬官道,“大人怎可坐視不管?若開此先例,天下必生亂象!”
那監斬官朝旁邊的吏卒使了個眼色,那些吏卒便立即上前,按住了那人的肩膀。
“肅靜!”
那些人見這監斬官對那些跪地請赦的百姓們置之不理,心裡這才鬆了口氣。
沈琅心中雖然早有猜測,可還是等得心驚肉跳,眼看將要到行刑的時辰,卻見吏卒們從那用布蒙得死死的囚車上抬下了幾十個草人。
那些草人身上,又分別貼著薛鷙等人的名姓。
見狀那些跪地不起的百姓們紛紛站起身來往臺上看,而其餘來等著來看薛鷙人頭落地的有心人則叫囂起來:“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全是草人?”
行刑臺上,監斬官起身宣旨。
先是幾句虛辭,而後便是:“朕知大將軍昔年雖然誤陷匪途,然國難當頭之際,薛鷙及其麾下匪寇受朝廷招安,下山守城、護國救民、不懼生死,徵戰沙場、奮勇殺敵,解百姓於倒懸,護家國之安寧。其誠心悔過,歷歷可見;所立功勳,昭昭在目。”
“朕念其改過自新之誠,感其護國救民之功,特降此旨:今日行刑,所斬者乃草人也。此一刀,斬斷薛鷙及其麾下眾人過往劣跡;此一赦,一切既往不咎。”
“欽此!”
聖旨宣讀完畢,劊子手照例開始行刑,那些草人的腦袋應聲而落,卻並不見血。
今日往後,那些官員再也沒法拿薛鷙與那些受招安的匪寇的過往說事了。
沈琅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一下便癱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