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雅集 瘋了,他想。
天快亮的時候, 薛鷙忽然做了一個沒頭沒尾的夢。
還是在這間臥房裡,他看見沈琅坐在桌案邊上翻書,日光透過菱花窗格, 在書頁和沈琅的手背上落下了幾塊不規則的光斑。
薛鷙很安靜地凝視著他, 以往他常做這樣的夢, 因此潛意識就覺得自己不該靠近, 只要一傍近、一張口, 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殆盡了。
但這一場夢似乎有別於他從前做的那些, 因為沈琅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錦衣玉袍、峨冠博帶的男人,一下便將沈琅的身影完全攏住了。
兩人很親暱地貼在一處說話, 嘰裡咕嚕的,薛鷙一個字也聽不懂,於是他氣急敗壞地沖上前去, 想要將貼在沈琅身上那人扯開, 可無論他使出多大的力氣,卻怎麼也拽不動他。
就在兩人拉扯之間, 桌案上的書冊突然變成了一幅畫卷, 上邊繪著一個中年男人的工筆丹青, 薛鷙一眼就認出了這是那個什麼狗屁“殿下”。
他感覺自己的整張臉連帶著耳廓都燒了起來, 薛鷙不管不顧地上前去將那一副畫抄手奪了下來, 然後迅速撕成了碎片。
薛鷙瞪向沈琅:“你都沒給我畫過, 憑什麼給他畫?”
可無論他怎麼喊, 沈琅卻只盯著那個男人看,像是把他當成了空氣。
這種漠視讓他更難受了, 他看著桌案邊那個和沈琅顯得親密無間的男人,心裡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殺死他。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了這個人的身份和地位,他只是天武寨裡的“王”, 離開了那個土匪窩,他什麼都不是。
山下的這個繁華世界裡,眼前這個鑲金裹玉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王爺,殺死他要付出很慘痛的代價,說不準天武寨上下四千餘人,都要因為他一時的痛快而陪葬。
甚至按照禮法綱常,他不僅不能撕碎這個男人,還要朝他跪拜行禮。
可是又憑什麼呢?
是他先遇見的沈琅,也是他先和這個人好的。
這種權貴從出生開始,分明就什麼都有了,憑什麼還要貪心不足地將他所珍視的這個人也給搶走?
薛鷙心底裡忽然湧上來一股強烈的絕望與無力感。
他感覺自己幾乎要哭了,終於,薛鷙還是再一次沖上前去,擠進兩個人之間,他抓著沈琅的胳膊,朝他大吼道:“你不許和這個狗屁王爺說話!”
也許是因為情緒過於激動了,薛鷙驚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垂在被褥上的手仍然在抖。
他在夢裡喊了那一句話,可現實裡的他卻只是忽然“啊”了一聲就醒過來了。
榻上被他的聲音嚇醒的沈琅轉身低頭,擰眉看著他:“……你是不是有病!”
薛鷙仍有些沒緩過勁來,心口鬱著一股氣,方才那股極端的憤怒還在他腦海中旋縈,他有一點分不清方才那些究竟是真是假。
金鳳兒端著水盆進來準備替沈琅梳洗更衣時,薛鷙還站在他榻邊的羅幔旁,眼眶仍有點發紅。
金鳳兒一邊替沈琅更衣,一邊悄悄覷了他好幾眼,然後自以為很小聲地問沈琅:“……哥兒,他怎麼了?”
“誰知道,”沈琅冷淡地,“夢裡被狗咬了吧。”
金鳳兒本來想笑,可一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沮喪模樣,忽然又不敢笑了。
在他的印象裡,薛鷙這個人似乎總是嬉皮笑臉的樣子,大多數時候都顯得很好說話,偶爾心情不好時也會冷臉罵人,兇神惡煞的樣子他也見過幾回。
但金鳳兒還從沒見過薛鷙這樣……莫名的,金鳳兒覺得他看起來就像是一條丟了骨頭的狗。
他輕車熟路地將沈琅抱上木輦,然後道:“方才豫王府上送來了拜帖,說是王府牡丹園裡幾株稀世的牡丹這幾日接連開了,要請您過去同賞。”
還不等沈琅開口,就聽旁邊的薛鷙忽然嗆聲道:“不許去!”
他突然喊了這麼一聲,連沈琅都被嚇了一跳,他皺眉看向薛鷙:“你叫什麼?”
“和你又有什麼關系?”
薛鷙咬牙道:“反正你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