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執子之手
剛一轉進偏殿,就聽見一聲輕輕的呻吟:“疼……”宣德心頭一緊,一腳踹開門,正看到柳雲若極為狼狽的樣子:他瘦弱的肩膀緊緊縮著,為了忍痛而咬著右手食指,緊閉的眼下掛著兩行淚水。
那樣孩子氣的動作,那樣無助的表情,讓宣德的心如同灌滿了清澈的水般,被柔情和憐惜撐得膨脹起來,不禁對自己剛才的想法産生了疑惑:這樣一個柔弱的人兒,會算計他?
或許柳雲若這個人本身就是矛盾的,他的心裡沉澱著那麼多的東西,可是外表和眼神依然能如赤子般的純潔無邪,會讓人糊塗,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宣德幾步上前,將柳雲若擁入懷中,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淚,柔聲道:“讓你受委屈了。”
柳雲若睜開眼,琥珀色的瞳仁裡閃過驚訝,艱難地聚集起一絲笑意,唇上還帶著血痕,剛說了句:“不要緊……”卻又“嘶——”得攢眉吸氣,身子一陣輕顫。
宣德抬眼一看,太醫正在給柳雲若上藥,臀上血跡雖然拭去了,露出的肌膚卻是腫爛不堪,兩邊臀峰上傷勢尤重,皮肉都翻開了。太醫正用藥水擦洗那裡,怪不得捱打時都能支援住的柳雲若也痛得呻吟出聲了。
喝了一聲:“輕點兒!”更緊地擁住懷中人,似乎這樣能給他些安慰。宣德冷冷地看了黃儼一眼:“給朕開發了那兩個行刑的,打了招呼還敢下這麼重的手!”
黃儼身上的汗不比柳雲若少,趕緊躬身:“是是……”
柳雲若卻在他懷裡掙紮了一下:“別……”,似乎竭力想撐起來,卻又無力地沉了下去,宣德輕拍了下他的背:“不要動,就這樣說,朕聽得見。”
“他們還是留了情分的……腿上沒事,也沒有內傷……上兩貼藥就好了……”
宣德剛想說,打成這樣了哪是上兩貼藥能好的,卻突然明白了柳雲若的意思,太後下旨責罰,自己一轉身處置了行刑的,明著是掃了太後的顏面。悠悠的嘆了口氣,柳雲若這一顆心算是七竅玲瓏了,在宮中如此小心翼翼,還是召來四面八方的暗箭。想起太後那句“積毀銷骨”,宣德忽然一陣歉疚,只顧想著他能幫自己,卻忘記了他的處境。
“好吧,聽你的。”眼看著太醫手上的棉簽又要去觸碰傷口,宣德先喝了一聲:“小心!”嚇得那太醫一激靈,拿著藥的手都哆嗦起來,心說給皇上看病的時候也沒這麼膽戰心驚過。屋裡其他的太監更是噤若寒蟬,恨不能趕緊逃出去才好。
宣德不停地指揮,倒讓太醫不知所措起來,他越是小心翼翼,上藥的過程越慢,柳雲若受的罪越多。他縮在宣德懷裡出了一身又一身的虛汗,卻不願喊疼——這是第一次,他在受傷之後有一個懷抱可以躲藏,有一個人可以安慰他,他甚至想張開手臂來回抱——他的靈魂已經寂寞了太久,渴求這樣寬厚的胸懷,這樣溫柔的撫慰。
原以為只是太懷念那個人,卻不知他是真的寂寞。
長久以來他只相信自己的心智,卻不知原來寂寞是這樣不堪一擊。
宣德感到懷中的身體一陣陣輕微地顫動著,小貓兒一樣,那修長細白的手指和他的手指纏繞在一起,一下收緊,一下松開,一下再收緊。
他是皇帝,可以擁有的人很多,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只要想要,就觸手可及,隨便都可以找一個來發洩情慾,渡過漫漫長夜。但是能讓他因為牽著手指就覺得幸福的,又會有幾個?古詩裡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作為皇帝,是不是也有福分握起一雙手,相攜一生?
這種時候,再去想那些陰謀,那些暗算,是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看著太醫小心地拉開薄被掩住柳雲若的下身,宣德揮了揮手:“黃儼留下,其餘人都下去吧。”
待外人都離開了,宣德終於按捺不住情緒,俯身在柳雲若脖子上一吻,聲音裡含著深深的憐惜:“對不起,雲若。”
柳雲若打了個哆嗦,不是因為疼,而是被那個吻燙得。對不起,宣德第一次跟他說對不起,是不是因為今天自己代他受過?心裡都有些慌亂了:“不要緊,真的不要緊……不是很疼的……”
“是朕的錯。”宣德語氣堅定地打斷他,從袖子裡摸出那個紙團遞給他:“你看,這個東西落在了鄭王手裡。”
柳雲若攤開一看,臉上掠過一絲驚異,隨即明白了太後今天為什麼這樣大動幹戈,又是立鐵牌又是叫太監們來觀刑。原來也和最後打在身上那幾板一樣,高舉輕放,不過做出聲音給外人聽。他不禁有些敬佩這個女人的手段,釋然一笑道:“哦,今日真是要謝太後恩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