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府的春夏總比京中窒悶,雨下不盡般纏綿,春日陰潮灰暗。
回到嶺南府的第一年,遇到這種天氣柳煙總會想起京中的好,想起她和池雪盡在學堂時,屋簷上落下層雨簾,而她和池雪盡兩個人不急著回去,便一齊看書等雨停。
再後來想起的便少了。
她走時狼狽,再回來時柳府已無人能威脅她,只是她掌一府之事,生活到底瑣碎,天長日久的,京中的事從清晰可見漸漸變成了場兒時舊夢,不再時時掛念在心頭。
除卻這時。
不知是不是雨聲煎人,柳煙午歇時似是夢到了分別那日的雨聲,待醒來,夢裡的雨聲和現實重疊,冬靈拿著一疊信箋進來。
“姑娘,京中有來信。”冬靈笑道,“縣主除了送信過來,另有兩車東西送來,已收到庫房去了。”
四年過去,池雪盡已得封遊清縣主,身份更為尊貴,卻從未忘記她這位兒時玩伴,除卻書信,時不時會遣人送東西來。
京中時興的吃食布料,難尋的孤本字畫,琳琅滿目,老太太和二房看到總要說些酸話,更多的也不敢說了,愈發忌憚起柳煙來。
而柳相集則更“真實”些。
他怎麼都想不到女兒被帶去京中能有此番際遇,竟結識了鎮國公府的嫡小姐,得鎮國公夫人另眼相看。
柳相集從前一心放在長子身上,難得也將女兒看進眼中,更為和顏悅色幾分。
奈何柳煙心中的親人早已不是他,雖難免有所期待,但見到父親不將娘親忌日放在心上,便陡然清醒了。
她早就不是好哄騙的幼童。
柳煙起身後來不及去書房,倚在榻上拆開池雪盡的信。
信裡先是回了她上封信的問題,再說起京中一些趣聞,柳煙看得入神。
冬靈端來清幽的茶,笑道:“每逢縣主來信,姑娘都開懷幾分,我們看著也高興。”
柳煙抬起眼:“是嗎。”
冬靈點點頭。
姑娘掌家後為了積威,加之年歲見長,極少有此時這般純然的喜悅神情。
姑娘自己不覺得,她們這些身邊人都看得清楚,每次拿了信,但凡有縣主的,都放頭一個。
柳煙並未放在心上,飲了口茶,視線重新落到信裡末尾短促一行上:
不日或可相見。
她若有所思,心下蔓延出許多猜測來。
大半旬後,她的猜測得到證實。
柳相集冒雨從外頭趕來觀風院,來不及用茶便道:“朝廷召我回去,如無意外要破格去戶部……”
他看向柳煙的視線中多了份熾熱狂喜:“是池家一系的人舉薦的。”
柳煙怔了瞬,腦中想到的是池雪盡信裡短短幾個字。
在此刻,盡數成了真。
不久,柳相集啟程上京,他赴任走得倉促,老太太和二房都得隨後再到,唯獨將柳煙一同帶了去,極為看重的模樣。
只是這次,柳煙二嬸再念叨,老太太第一個訓斥她。柳相集可是和她說了,這次天上掉餡餅全託柳煙丫頭的福,否則鎮國公府哪裡會對他格外厚待。
柳煙在柳家的地位一再上升,她本人卻早已不在意,心裡念著的是京中故人。
說起來,她與吳家長輩姐妹、雪盡相處不過三年,心中竟比和骨肉至親還要親近,越是靠近,越是切切。
路途上大半旬一晃而過,船停在城外碼頭。
吳府馬車就停在不遠處的柳樹下,柳煙跟在柳相集身後,隨接應的管事嬤嬤走過去,見到吳家二老爺和六娘七娘九娘。
吳二老爺笑道:“一聽煙丫頭來,她們仨個個不肯落下,都要來接你!”
三人望著柳煙,最易感懷的六娘眼中已蘊起淚:“終於又見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