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東之的手原本只是扶著,此刻卻用力得像是要把張茜的頭薅下來似,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忍了又忍,強行把所有咆哮都咽回去,暴怒化成了一句殺意沉沉的磨牙吮血,個人情緒非常強烈地對回應,幾乎是叫囂的力度:“手銬。”
曲應騫又從口袋裡摸出手銬,將自己拷上,沖他高舉雙手。
周遙當然不會那麼輕易離開,他以同樣的方式將陳燦雯銬住扔進車的後備箱,將車開出去一段距離,造成已經離開此地的假象,再將車找個隱蔽地方藏好,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隻身藏進草叢裡,肩胛骨高高聳起。
程東之手裡有槍,曲應騫又騰不開手,想要救走張茜就只有趁程東之下樓時來個出其不意。
左手的圍牆光禿禿的,沒有著手地方,倉惶中爬不上去。只有右手的樹叢勉強算是一個藏身處,如果能躲到粗大的樹幹後面,就有希望爬到二樓。可是黑暗中看不清,樹叢枝幹虯結,枝葉繁茂,壓根找不到空隙鑽進去。
來自靈魂深處的疲憊感迅速吞沒全身,即便緩了一下身上的痠疼也沒減輕多少,周遙無力、悔恨、惱怒、黯然、憐憫,五味雜陳,緊繃多日的情緒和連日來的打擊之後,就是最後一道利劍刺穿他始終緊繃著、粗糙而又堅韌的那根弦。
程東之挾持著張茜緩緩從二樓走下,每一步都走得相當謹慎,像沒完沒了的防禦,又像沒完沒了的進攻。
曲應騫高舉雙手一直站著,如同鬼影。
周遙躲在草叢裡,心跳頻率像槍擊。ko的人能不知道真變假假變真?程東之同意得太輕易,簡直讓他的氣壯都發虛。他握緊懷裡的槍,那是命之所倚。
程東之邊走邊全神貫注地聽著,他甚至比周遙更像一個訓練有素的警察,眼耳齊齊用上。
曲應騫還是那一臉說明不了任何是非的表情,萬分坦蕩。
“我知道你不屑勾心鬥角,其實我也挺想堂堂正正地跟你打一架。”程東之又笑又恨,用一種平淡到幾近厭倦的語調:“但我生來就不知道光明是個什麼東西。”
曲應騫轉身,邁開不緊不慢的步伐。
程東之推搡著張茜,動作看上去像慢半拍。
周遙見他臉上總是一副不乏征服的狂想,看著就來氣,瞅準時機,扒了槍。視野能見度有限,人又在動,子彈射過去像大江大河中孤獨而逝的箭頭。
槍聲製造的喧囂很近,張茜什麼也做不了,感到腳脖子軟得彷彿用面團捏成,腳痛得如同錐刺,只能本能蹲下身。
程東之抬手要反擊時,被曲應騫迎面打了個正著。
原來他耍了個花樣,並沒有扣緊手銬。
程東之又沿途往回跑,同時用手槍朝曲應騫的方向射擊。
曲應騫拉著張茜原地打滾。
周遙隔空阻攔,兩支手槍像蛇一樣糾纏不休地跳舞。
曲應騫沒猶豫,從周遙手裡搶過槍追過去:“你趕緊把張茜送醫院!”
他暴烈的動作讓周遙惶恐感覺好似他命不久矣。雖然他一向都暴烈。
幾步躥去樓上,闖進一個房間。空氣裡的氣氛有些說不出的詭異,過分的靜竟讓人有一種不祥之感,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樣稍一遲疑,曲應騫的腳步便緩了下來。
他回望了一圈,只看見默然而立的高聳牆壁,在不明朗的夜光下反射出青褐色的啞光,一派死寂的平靜。
沒有任何動靜。
曲應騫又要試探性往前走,一個冰冷的物件抵住他的後背。
他敏捷蹲下身,用腿狠狠地掃出去。程東之猝不及防,被掃了個趔趄,但槍在支撐不穩中掉落在地。
曲應騫沖著那槍又掃了一腳,掃得遠遠的。
程東之伸手將曲應騫抓起來,從他身後制住他,同時要搶他手裡的槍。
曲應騫寧願摔也決不能給。他的脖子被他強有力的手臂禁錮住,壓得他脖子一陣陣疼痛,立即就感到一陣騰雲駕霧似的迷亂,眼前黑得彷彿掉進了深黑的淵底,灼熱窒悶以及空白相繼來襲。他伸手,用肘擊狠狠往程東之的腹部上給了一下。
那力道幾乎是你死我活的決絕,程東之忍不住痛叫一聲,鬆了些桎梏。曲應騫立即抱住他的頭,像一截纏繞的樹根。
程東之近乎蠻力一隻手揪住曲應騫的頭發用力往牆上一撞,像玩一塊橡皮擦,抵住他額頭在牆上擦拭出一條深深的血痕。
曲應騫的腦袋疼得直縮,喪失魂魄,彷彿身體已化作光芒,隨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