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五十歲的時候,也不知道我這藥簍子會怎麼樣。”
曲平南握住騰挽的手:“一起老……答應我……”
曲平南絕想不到鄒司禮有那麼清晰深刻的印象,而且對他抱有深深的同情。曲平南以為自己的愛情裡只剩下自己和騰挽,而鄒司禮永遠也打算不開口,當時還有他的見證。
618!他知道了,那個東西藏在什麼地方。
心裡彷彿有朵秘密之花盛開。
鄒司禮用力抬起手,試圖用手在領帶之中掙紮出一絲縫隙。全身的神經末梢都打到最開,任何一點疼痛都讓他覺得遍體鱗傷。
鄒元直突然松開領帶的那一刻,鄒司禮頭一歪身體一軟,彷彿被人抽走了骨頭似的,倒在地上徹底一動不動,如果不是大口嗆進幾口空氣,他怕是真會死在這裡。
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掙紮上了岸,鄒司禮猛地狠命吸了口氣,緊接著猛地側過身,蜷縮在地板上狼狽地拼命咳嗽起來。
他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他的父親。
彷彿什麼都放棄了似的,癱在地板上,歪歪斜斜地躺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身體和靈魂已經分割成兩個獨立的主體,靈魂已經飄遠,而剩下的這具肉體就是個完全靠本能呼吸的行屍走肉。
鄒元直再接再厲地把那已經散開了的領帶又拿了起來,蹲在鄒司禮身邊,充滿威脅地又繞了兩圈:“想說了嗎?”
鄒司禮笑:“反正你已經有一個和你一樣的兒子了,他更像你,表面是阿彌陀佛的慈悲,裡面是魑魅魍魎的詭譎。我活不活,對你意義不大,你直接動手吧。你殺了我,你殺了我!我不想當你的兒子,不想做你的傀儡,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與其由時間銷毀自己存在過的人證物證,不如自己主動進入這種絕望。
“那還不是因為你是個廢物!”鄒元直氣憤道:“為了一個男人,你處處和我作對?我想讓你們兄弟倆互幫互助,他會一直在暗中輔佐你。你怎麼就不能和他光滑無痕地站一起,互為彌合亦互成映象?”
鄒元直的臉因憤怒而扭曲,雙眼彷彿能噴出火來,他一步步逼近鄒司禮:“你知不知道,我對你寄予了多大的期望?你本可以成為鄒家的驕傲,卻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草包!”
明明是可以一錘定音的行動,卻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導致了一連串的錯誤,甚至演變成了如今的局面,他有些煩躁地攥緊拳頭,整個人沉浸在一種焦灼的狀態中,心底像壓了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後牙槽動了動,牽動著肌肉也跟著明顯移動,冷淡而壓抑的臉上,鮮活的信念、孤注一擲的篤定,逐漸從那冷得宛如夜色的眸子中透出來。
鄒司禮握拳,充滿嘲弄意味深長地嗤笑一聲,一瞬間也倏地激動起來,他猛然擰緊了眉毛,竟然就這麼一字一頓地對著鄒元直嗆了回去:“你不過是因為他也背叛了你所以你急需要我來當棋子,畢竟我看上去比他好控制一些不是嗎?沒有人會臣服你,沒有人!”
錯誤的恩怨情仇,害了兩代人。
哀樂相連,喜極生悲,生死之間,像緊鄰的隔壁人家,一伸腳就過去。
“所以你準備大義滅親?就為了一個男人要跟我翻臉不認?我可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天真的人重感情,夠狠心的人謀發展,最怕感情不能全部滿足自己的那一類人,他們難以忍受沒有感情的痛苦,也承受不起堅韌的奮鬥,最終混得高不成低不就。
硬漢的世界觀裡,男人們的情愛總是可收可放,是階段性,是發作一通也就完了的瘟疫,是必然會被野心權力等取代和覆蓋的最小領土。
可是鄒司禮竟然不這麼看,他竟然像進行一樁事業、一門科學與一種文明似的,賭上一生去推進愛一個男人。
正因為是同性,鄒元直大為震動,甚乎有種惡心。怎麼想不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是這種怪物。難怪之前一提到給他相親之事,剛剛開個口別的隻字未提他就不耐煩。原以為只是不耐煩略過,現在明白了,這實在是無法提及、難以描述。
曲應騫不在他可以傳達的範疇,讓日常詞彙顯得簡陋和單調。誰能描述出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愛戀?就像如何描述寬廣複雜的暗流湧動?
曲應騫就是那樣一片暗流水域。
鄒元直拎住鄒司禮的領子,仔細地擦掉兒子額角的汗水,又開始輕聲細語,就像用來指導一樣設計得不夠精良又不想完全放棄的産品:“他不會喜歡你,他討的是別的東西。他有自己真正的親人,你沒份,別許什麼算不得數的願。他只想替他父母報仇!”
“這都是你的教導。冷血,都是跟你學的。”
有時鄒司禮也會冷不丁地想,如果哪天他突然死了,世上會有一個人知道,他喜歡過什麼,享受過什麼,經歷或尚未經歷過什麼嗎?
將心比心,他絕不能讓曲叔毫無痕跡地死去。
頓了頓,鄒司禮睜大眼,目光裡既沒有急切地想要表達什麼,也沒有氣勢洶洶的剛愎自用,他臉色沉和平淡,再開口的時候,透著骨子裡沉澱下來的,因為手握某件事情的命脈而不急不躁、淡然篤定的意味——
“這些年你不就是依靠沒有證據你就沒有問題如魚得水的?我現在就說,有證據,你就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