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得到真相，卻又恐懼這冷冰冰的真相。
明亮的白熾燈，一針一針紮著他的眼睛。
“一定會抓住你，所有人，不惜代價。你別那麼荒謬成天想入非非，實際上是在給別人當跳梁小醜還不自知，總以為自己淩駕於一切之上，全世界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模樣，唯獨你站在高處像朵閃亮的玫瑰。天底下還沒有戳不破的謊言！”
“對，所以你盡情地去找那個箱子吧。看看你昧天瞞地的父親除了我這個私生子，還給你留下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不得不說，老弟，你和警察在一塊兒，心居然也變赤誠了呢。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鄒司禮居然也會有一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善良心？簡直比那些謊言更假。還有那些謊言，是從黑暗夾縫中生長起來的，從底下那些腐爛的肥料中冒出頭的東西。一開始沒有人會覺得它是威脅，都不在意，等它長成人形人們開始慌了，用盡全力去砍，就會發現根本砍不完，等到它的高度早已超過人類，人就開始懼怕，連砍都不幹了，只能唯它為所欲為。所有人？哈哈，我真是拭目以待。”
“你到底要幹什麼？”鄒司禮感覺頭暈目眩。他彷彿看到那些被殺害的屍體一起湧向他的思緒深處，輕盈但帶著血跡。再不努力，事情就會以一個倉促的方式結束。
警察寫一個彙報，裝入檔案，檔案上貼一個注腳，標有出生和死亡日期。
城市的記憶並不會儲存這些犯罪行為，檔案上也只會殘留三兩記錄和話語。但這些冤魂會一直來回行走，永不安寧，尋求著一絲關注。
“人啊，總是喜歡帶著答案問問題。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就告訴你，我無非是看到你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挖掘，好心指引你而已。”
“難道十二神全都有？”鄒司禮諷刺道：“中國人拿外國人的東西包裝自己拿來犯罪，做賊都做不像，醜態百出。”
鄒司禮雖然聽著語氣像占上風，可是胸膛數度起伏，心裡也在漸生幽暗。他本性悲觀，外人難以看清他內心的敗絮，只作輕賤之物來判斷。
程東之這麼對他，有沒有鄒元直的授意？亦或者，鄒元直也在ko裡，扮演了什麼角色？
想到這裡，鄒司禮脊背一陣發涼，不知道這個推測是杞人憂天，還是程東之這個人算計太深。
窗外路燈斜斜打亮了一半，暗黃的枝幹，潔白的槐樹，像喧鬧中盛開了一場悽迷的葬禮。
風只催花開，不催樹結果子。
他預感到從這天開始，即將一無所有。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向你父親討教，他最清楚沒被用上的知識是會複仇的。知識有種可怕的目的性和固執，它要讓自己變得不可或缺，渴望成為人們的風俗和習慣，才不想讓自己變成遠在天邊遙不可及的星星，它渴望相遇，渴望殺戮，渴望被應用、操作和實踐。希望你能撐得久一點，畢竟我們兄弟，還沒正式相處過呢。”
電話被陡然結束通話。
鄒司禮一口氣吞掉那杯涼透的咖啡，像一口氣吞掉了自己苦澀的餘生。
他在紙上寫下前面案件中犯罪者應對的身份，秦虞是美杜莎，孫榮延是普羅米修斯，萬博南是不死鳥，這些都算是希臘神話中的小嘍囉，可刑映卻是哈得斯。
那可是希臘神話中的冥王，怎麼會落到一個小人物身上？還是說真正的哈得斯另有其人？
帶著疑惑繼續寫下修普諾斯，他是睡神，在古代人想象中，睡眠與死亡是孿生兄弟，一般是同出同現，也就是說，一定還有一個死神塔納託斯隱藏在背後。
宙斯是第三代神祗為奧林匹斯神族，在他前面，還有三代，如果ko從一開始就是用希臘神話來包裝自己，意味著這個組織“改朝換代”已經好幾次。
鄒司禮撕下這些紙，跑出咖啡廳，這才發現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亂成了一團。
遊客像逃亂的魚兒，奮力在巷子裡鑽營，原本的便衣們此刻成了一張大網，卷頭卷臉將人兜住。
路上不知道誰潑的奶茶，腳步碾過去，霓虹碎裂，又被波紋縫合。
這場景的喧囂如同潮水，一波波地湧動，麻木中帶著焦躁。人世間的無奈，面對到後來，既不是冷淡，也不是難過，而是失去了耐心，連等待的耐心都沒有。
鄒司禮臉色一沉，意識到自己上了當。
什麼狗屁指引，那根本就是戲耍轉移他的注意力拖延時間。
魔鬼的可怕之處，恰恰在於它不會對人造成直接的傷害而是給人造成一種安全的假象。
鄒司禮趕緊拿出手機給張茜打電話，打不通。嘗試著對那個虛擬號碼又撥了一次，也打不通。往人群逆流的方向疾步快走，邊走邊找張茜。
有心想找人問一問，可張茜說過她要喬裝，鄒司禮根本就沒看過她喬裝後的樣子，不知道從何下口。
手機在這時候，再一次震動起來，如秋蟬瀕死前的最後一場絕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