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打電話給自己?是炫耀,還是使計?還是誘騙自己和他一起跳躍?
但誰有他能跳呢?他是個會思考的跳蚤,有種無法比擬的起跳能力。鄒司禮抓緊手中的筆,猜測這跳蚤下一步會跳到哪裡。
一種巨大的不安佔據了他的心裡,就像身處一個陌生地域,黑夜突然降臨,急需遙遠偏僻處小木屋中微弱的燈光或是荒蕪難及之處火把的光亮來指引方向。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你在哪的?來猜猜吧,看看以你的智商,到底夠不夠資格來玩。”
鄒司禮腦中快速閃過一連串的事。他好奇修道院的雅典娜雕像,就有陳燦雯送上了門,知道箱子最後一次出現在了丁香街,賣藥的就將地點選在瞭如今的廊坊。
“你在我手機裡裝了監聽和定位吧。”
“你現在才發覺?遲鈍了點兒。”
鄒司禮咬緊牙關,和曲應騫接回汪猛的時候,他的手機隨著車落進了河裡,回晏城以後重新買了一部,從來沒有接觸過程東之,他卻能在自己手機裡植入監聽。
手機對鄒司禮來說,一向是私密物品,別人碰不得,那就只有電腦。鄒司禮想起自己用手機連線電腦輸送過檔案資料。
“難為你一個心理醫生私下裡還精進駭客的技術。披著羊皮的狼。”鄒司禮咬牙切齒:“程東之你別囂張!”
“為什麼你認為是我?你之前一直千方百計想取程遠焱的dna,我還以為你懷疑他呢。我可以幫你。”
“誰要你狗拿耗子?”
“我可是一片好心。沒有我提供關鍵證據,那幾個案子破得出來嗎?市局刑偵,不過區區如此。壞人無罪,而好人有罪的案例也並不少,人類捕虎是狩獵,但老虎抓人就會被定義為災難。立場轉換,事情的性質就會發生變化。你這人是傻大膽,提出希臘神話的方案是需要負責任的。你本來就是一個門外漢,聽指揮就行了,卻活生生要把自己放在懸崖上魚死網破,那麼大畫家,我就只好往你調色盤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希望你滿意。”
平日裡程東之看起來總是很有修行的樣子,可此刻說的全是沒什麼修行的話。
鄒司禮的計劃被破解,只能說技不如人,可是連內心最深埋的意念都被對方挖掘出來,那種恥辱,真是錐心刺骨的痛苦。
“我不在乎你為什麼這麼對我,我只想問問,你為什麼這麼對他?”鄒司禮一拳砸在桌子上,咖啡杯跳了三跳,暈出一片汙漬淅淅瀝瀝往下滴,像誰掩埋在心底不能示人的眼淚。
“整整十年,你什麼都看在眼裡,卻將他玩弄在股掌之中!”
“我也不想玩弄他,可誰讓他和你牽扯?”
語言具有迷惑性,音調、詞語、語法,讓一句話聽上去那麼準確。用不同的方式說同一句話,差別就像用兩種語言講話一樣。
鄒司禮呼吸一窒。他太過重視以自己為中心,像石子投入水中,形成同心圓式的波紋,那波紋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廣泛,瀾漪遍佈,牽一發動全身。
不得不承認,他也是推動罪惡的參與者。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痛恨自己,抱著以愛情之名,救贖之名,尊嚴之名,正義之名,卻最終成了屠殺者和強盜。
他本想變成一把殺死ko的匕首,卻反被當成一柄刺向曲應騫的劍。 而且是一劍穿心,最終反噬到把自己的心、血、肉都一寸寸撕裂,咬碎。
太痛苦。
清晰地感覺到身體裡洶湧的恨意,胸腔戰慄,彷彿無處洩洪的堤壩。
“這糾纏,是老天給你們的,可不是我。你的作為從遠處追隨著你,過去決定了你的現在,要怪就怪你自己,偏偏一心想得到他。你還不是把他當成依賴的工具?別美化自己的行為。這麼好的機會送到手邊我肯定幫你一把,不管怎麼樣至少你的願望成真了不是嗎?你應該感謝我。
“人生得此片刻,就行啦,否則盛極必衰,我不喜歡看別人永遠幸福,這會讓我很是嫉妒。你有的,我可以不要,但我不能容忍你一直擁有,明白嗎?生離和死別,其實根本就不算什麼痛苦,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得到了再失去,眼睜睜看著它一點一點粉碎,再也無法複原。”
一個人見別人擁有的越多,憤怒就越強烈,最憤怒的人,關鍵時刻會把自己的一切都押進去。
“更何況,你都已經做了選擇了。是你親手放棄了能帶他脫離痛苦,遠離此地的機會。你真的捨得他嗎?你現在還有機會後悔穩穩抱住你親媽的大腿。”
鄒司禮不做任何解釋,也不需要再對曲應騫提問。他明白在曲應騫的世界,不同階段,命運陸續鋪開路口,曲應騫也只能邁向自己可以承受的選擇。
世上有千萬種苦難,不單單只為誰降臨,也不會特意對誰網開一面。
只是非得經歷這麼多鄒司禮才明白,他竟然……從來都不是曲應騫的未來。
過去兩人一起躺過的床墊,一起吃過的飯,一起走過的路,都只是命運偶然的饋贈罷了。
與宏大的生命相比,愛情只是最小的一件。可是這件小事,卻是鄒司禮多年人生裡,在海水沒過頭頂之前,最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