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拿出來說的,確實不多。“取證”一節自然不能提,有關案件的現狀更不透露,牽連到破案過程的都得隱去,能講的,唯一隻有他好奇的藉口,但這顯然搪塞不了瑪麗。
鄒司禮被母親看來看去,有些不自然,他努力剋制不去看她的臉,卻無法擺脫坐立不安的較勁姿態。
無數若隱若現的疑問彷彿暗香疏影,靜悄悄彌漫。
“說吧,你肯定知道。”
“我不知道。”
“幹嘛要撒謊?”鄒司禮驚覺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絕望地看著她,彷彿看到了一個百無聊賴的人,舉著裝滿人性的萬花筒,倦怠撇下眼,反複把玩無限變化的醜陋圖案。
瑪麗混沌不開,在樹影中默然不語陰影重重,好一會兒,才問:“那你呢,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追問箱子的原因是什麼?”
母子之間真是說不清楚。
鄒司禮站起身要走。
“你住在豪華的房子裡,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睜眼就能數錢,四肢健全,你已經超越了這世上的大部分活得像鬼一樣的人,別再往前了,媽求求你……”
鄒司禮不可置信地回過頭:“我是在犯罪嗎?還是說,只要找到那個箱子,就會發生令我一無所有的事?”
瑪麗偏過臉,淚眼潮濕。
當人的情感産生變化的時候,就會做出跟基線行為不同的舉動,這時候就可以用來準確判斷對方的情感狀態。鄒司禮沒有警察那麼厲害,但看人的經驗足以讓他猜得八九不離十——母親在躲避,也是在認同。
那箱子裡,究竟裝的是什麼秘密?他倒是更好奇了。
瑪麗見他真的要走,拎起包趕上他。
“我不會害你的……真的……你信我一次,就一次……”
鄒司禮彷彿充耳未聞,他刺痛的眼睛在門口艱難地對焦,腦子裡還在想著郭力撞人的事——不跑是準備好了承擔開車撞死人的事實,但同時又試圖把這個事實藏到一群毫無聯系的隨機受害者人裡。手法粗糙,效率直接,是什麼讓他突然有了要隱瞞的念頭?打算瞞著什麼事?還是說……打算瞞住什麼人?
無論是美杜莎、普羅米修斯、修普諾斯……不過都是兇手展示出來的提線木偶罷了。
他是從小被人喂影象長大的。小時候就能把古希臘神話故事講得頭頭是道,那些彎彎繞繞又很相似的人名,每一個他都能準確無誤地說出來,就連來歷也記得一清二楚。
磚頭厚的文字著撰,誰願意看?時代越來越快,都快得不成樣子,書也在進階,圖片活靈活現,又不費腦子。
希臘……希臘……
他怎麼能忘記這一點?家裡那麼多的希臘書籍,在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前,就已經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櫃子裡了!
從遠處望去,一盞盞車燈彷彿串在了一起,擰成一條發光的鏈條。季舒聞在車流中不停地穿梭。終於,距離目的地只剩最後一個路口,但紅燈猶如靜止,半天不動分毫。
何恩婧焦躁地咬著指甲,直到眼前的車流變成了綠化的林帶,疏疏密密一路綿延,才輕輕吐出一口鬱濁的氣。
忽然有水腥氣,是因為到了一片水域跟前,水邊幾棵粗大的柳樹隨風蕩著無數柳條,洇得眼前泠泠疏綠,連著墓地的殯儀館近在眼前。
專案組負責徹查山上挖出來的那些屍骨,成天忙到暈頭轉向,溫蔓萊的孩子因為疫苗偶合症的案件,市局一直沒拿過來接管,季舒聞自然也沒有得到祁定遠解剖的同意,他只能與何恩婧趁著沒人注意悄悄溜進停屍間,好在管理員不知道是忙什麼去,也沒有在值班室,越發讓人覺得手到擒來。
只可惜不能開燈。
何恩婧拉好窗簾,把手電筒開啟用厚厚的紗布包著,只透出些許熹微的光亮,外面看不見。
孩子的屍體沒有化凍,冰冷,僵硬,清白,赤裸,暫時無法做二次解剖。季舒聞只能先觀察表面是否有別的意外傷痕。
屍檢的傷口是y字型傷口,是由專業的法醫操刀。
何恩婧憂心忡忡:“溫蔓萊已經找了律師往法院遞材料,但是這種案件審理的時間比較長。專業的鑒定機構又已經給出了答案,如果我們不能找出突破口……”
季舒聞低下頭仔細翻看:“不合格疫苗導致的最嚴重問題有兩種,一是疫苗已經失效而未被察覺,讓接種者在無意識情況下暴露於相應疾病之下,尤其對於狂犬、破傷風之類疫苗來說,將可能産生嚴重後果。第二是疫苗滅活不徹底或減毒不到位,這相當於給接種者注射了相應病原體。從以前的偶合例子來看,均有一兩個相對靠譜的案例,患者疑似因疫苗滅活或減毒不徹底而致病。”
“所以說有可能還是疫苗的問題,只是tk不敢擔這種擔子。出事之後,就立即回收了疫苗,要是心裡真的沒鬼,回收什麼?”
tk的那支疫苗,是有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簽發的生物製品批簽發合格證,再由疾病預防控制中心逐級供應,全程冷鏈運輸,記錄完整。要是證據確鑿,就是多部門的殺頭大罪。
季舒聞:“但現在市面上應該找不到那一批疫苗了,無法證明是疫苗的問題,說這孩子偶合,那他就只能是偶合。畢竟偶合屬於‘雞叫’與‘天亮’之間的關系。”
以往均被報道過所生産疫苗存在效價不足的問題。所謂“效價不足”,簡單解釋就是因生産商偷工減料而導致疫苗中的有效成分——抗原不足,這將讓接種者不能産生足夠的免疫力。甚至有的還會違規新增“成分外核酸物質”,也是為了節省抗原,這同樣可能導致效價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