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猛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曲應騫在裡面能聽見，低頭出來時壓根不看周遙，又躺回床上。周遙給他倒了水，又像個木樁子一樣戳在旁邊。
曲應騫感覺他變呆了很多，也許他真的傷到了他的心，還很深。
“對不起……”
“哥我不要這個。”
“那你要什麼？”
“我要繼續查案。”
“你已經被停職了。”
“你也被停了。”
“我是自願的，我隨時可以拿回我的證件，你的處罰還沒下來，別在這時候給人抓住火上澆油的機會！”
“我不在乎。”
曲應騫和這榆木疙瘩解釋不清，火已經噌噌冒上來：“你不在乎別人也不會在乎，別人都不在乎你的命了，你自己還不在乎？你脖子上長的是腦袋，不是廁所！”
周遙固執己見：“答應我這事，我這一百多斤賣給你了，以後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說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我不是屠夫，你要查案沒人攔著你，你用不著賣給我！”
“我不跟著你，誰也不會搭理我。”
在人群中的交往面很窄，周遙一向對這類問題沒有把握。在這命運轉折的關頭，他不知不覺地又把曲應騫當自己的定心丸。
周遙看著他，不知道自己的人和自己的要求哪一個更讓曲應騫惱火。他聽見曲應騫說：“你高估了你自己。你以為你那一百多斤憑什麼還能自由自在地站在這裡？一百多斤說得好聽，就是拿去擋刀也只是擋個兩下。”
“我不要這種‘自由自在’！給你你要嗎？一批批的人像打仗一樣沖上去血瀝疆場，憑什麼就剩我在生甘墮落？”周遙硬挺著說：”是，我現在自由自在站在這裡，可是下一秒，說不定就會被剝離這身警服，他們跟我說是你算計我，我不信，是你教會了我憑什麼丈量一個死人，如果成為一個真正的警察需要一萬步，那你一個人就帶著我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馬上就要走到了頭，只差一步，僅僅只差一步……我只想也親自查獲這個案件。
“你要拋下我，受傷的那天你大可以不把我裝進輪胎，這條命是你給的，是你救命的，你要還有點兒慈悲，就讓我看個頭尾！我沒地方去了，你利用也好，盤算也好，我甘心。真的，我都甘心。我知道，這個案子要是查不出來，你也清不了，我跑了，你頂罪。世界上沒有比我們查得更難的案子，既然這麼難，要還輸了，對得起死人和活人？我們就不能讓死了的人活在我們身上？”
已經看了太多死人的人，其實不知道該怎麼活。
曲應騫嘆氣：“我有什麼能力帶著你？大道理誰都會說，但那都是虛的。我現在說實的。”曲應騫忽然笑了一下，又悲傷又驕傲，那股吹破天的勁兒又上了臉，本來從那條洞裡爬出來之後它已蹤影不見，現在又重在臉上出現了：“實的就是，我自己都是找不著南北，骨頭都是硬給自己看的，那你還不得早晚靠自己分辨東西？你可以跟著我，但不能一直跟著我。我根本不是什麼能人，我就是一個狗屁不通的凡夫俗子，我也想讓事情回到它本來的那個樣子，可是條條路都走不通，誰能帶著我？我多想也什麼都不想，跟在你們身後，只要你們別把我當傻子，那樣多輕松？你們希望我做到的，我做不到，這個坑沒底，你他媽別急著往裡跳！”
但是周遙抬了頭，看著曲應騫。他又怎麼可能不跳？人死得太多，希望心裡成為一個空洞。 可這樣的空洞，遲早他得拿整個人生來還。
周遙緩緩抬起手，保持著一個敬禮的姿勢。被曲應騫輕輕地把腦袋擰了過來，就眼淚盈眶地看著他的隊長，兩秒鐘後，一行眼淚掉了下來。
曲應騫的口氣倒是無奈又柔和得很：“哭什麼？要有一天，我要是死了，你再選擇要麼沖上去，把血流光，要麼回家收起你的良心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有什麼好哭的？”
周遙不說話，又是一行淚。
“你是有父母的人，是你父母唯一獨子的人。”
周遙喃喃：“是啊，可誰讓我是警察呢。”
誰讓我相當一個良心未泯的警察呢。
這句話有什麼好哭的嗎？可週遙說完就大哭起來，而且是一個男人倒掉了所有架子時的大哭，他幹脆哭倒在曲應騫的懷裡。曲應騫推開了也不是，抱緊了也不願意。沒過幾秒，就被鄒司禮撞了個正著。
現在最瞠目結舌的不再是曲應騫，而是靠在門框上那個窮極無聊的觀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