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6章 相見
車在雨中前行,剛開始還只是小雨,出了村莊,雨變成了武器,像子彈一樣打得車玻璃直響,連雨刮器都不得不賣力出十二分力氣,沒完沒了地颳著。
路上滑,橫亙著一層薄薄的水鏡,放射出失真的光,像是在鏡湖中蹚著走。
曲應騫雙手握緊方向盤,不敢大意,降低了車速。鄉間的道路雖然鋪上了水泥,但是窄,勉勉強強能會兩輛車。
曲應騫用餘光瞥了眼車內後視鏡,注意到身後有一對閃爍的車燈在鏡中越來越近,一輛大貨車的速度不慢,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快。
鄒司禮也發現了,慌忙喊道:“加速上岔路,後車怕是剎車失靈了!”
眼下去別的路根本來不及,路的兩邊都是油菜地。急迫是一顆不知什麼時候會被引爆的定時炸彈。時間流逝,離爆炸也就越來越近。
巨大的心理壓力壓迫得曲應騫心跳越來越快,他急促地向右打了把方向盤,有意識將中間車道讓給後車,他則把車的前輪開到油菜地的田壟上。
但沒料到後車竟突然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著他的左側車尾猛地撞擊過來。跟隨“砰”的一聲巨響,汽車陡然失控,狠狠撞向油菜地,又在慣性的作用下,撞著菜花繼續沖行,一時間菜花四濺,車身噼啪作響。
泥土裹在輪子上,然後再被甩成絕無死角的鹹濕之雨,黑泥讓輪胎在哮喘中變粗變笨。
曲應騫只好強忍著頭暈目眩,極力控制方向盤,試圖將車身扶正。
但後車並不想就此罷休,也跟著他墜進了油菜地,又沖著他的車尾猛撞兩下。
汽車便猶如脫韁的野馬,扭著車身沖一直把油菜地沖到頭,最終撞在了圍欄上,車頭瞬間癟了進去,並且搖搖欲墜著。
這油菜地,是在半山腰之中,護欄外面即是懸崖,車子的前輪懸空在外,驚得車內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快下車!”曲應騫大喊,試圖喊回其他兩人的神智。
鄒司禮剛把手放在安全帶卡扣上,就看見了那輛大車又撞了過來——他肚子裡那些還沒變成聲音的話,像透明的氣泡,順著身上毛孔汩汩地冒出來,在空中四下亂飛,撞到車上,也撞到他的臉上,無聲無息地碎了。
三人都覺得自己像飛在天上的一片火雲,要去焚毀一座座遭詛咒的城市。又像那些駕船去做危險航行的水手,結果還沒開始就遭遇了翻船。
巨大的失重感最終被水兜住,設想中的粉身碎骨並沒有襲來。
鄒司禮意識到車掉進了河裡,急忙拉開副駕駛的擋板在裡面尋找車窗爆破器。安全帶的卡扣失了靈,曲應騫掏出刀劃開,接著又去割後座上汪猛的安全帶。
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下去,鄒司禮砸破前後的車窗,水很快溺斃整個車廂,曲應騫推了鄒司禮一把,讓他先出去。鄒司禮的出來時腿卡了一下,被玻璃劃出一道血口。曲應騫把汪猛從視窗遞出去讓鄒司禮接著,他再緊隨其後。
水下很冷,鄒司禮和曲應騫僵硬地拖著汪猛,機械地在水裡遊,像拽了塊巨石一樣難以動彈,筋疲力盡之時,總算上了岸。
暴雨還在下,砸得人眼前看不清。曲應騫把汪猛拖到一棵大樹下避雨。
老頭嗆了太多水,昏迷不醒著。曲應騫跪在地上給他做急救。老頭從驚天動地的咳嗽中醒來。
鄒司禮在一旁弓著腰,好像哪裡受了傷的樣子。他鼻子癢得彷彿有一隻百足的蟲子,正緩緩地爬啊爬,要爬出鼻腔來見天日。但是爬的速度很慢,蟲子怎麼也爬不到頭。
曲應騫又起身看他除了腿之外還有沒有哪裡受傷,結果被連環噴嚏嚇了一跳。
連鄒司禮自己都數不清楚他到底打了多少個噴嚏。好似蟲子的最後一隻腳終於爬離了鼻孔,他覺得五髒六腑都隨著那些噴嚏飛出去,空落落的竟有幾分清爽。
汪猛打著顫站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鄒司禮揉揉發紅的鼻尖:“還用問嗎?這一看就是故意行兇啊!”
“我早說了,你……”
“沒憑沒據你給誰蓋棺定論呢?”
天空像是一片怒海,好像掛在了深淵上面,壓制著底下的蒼生萬物。每一層的過渡彷彿都是一種撕扯和掙紮,是天地相擁翻滾的過程中濺出的嘆息。
不一會兒閃電連軸刺下,甚至照清紛飛落葉的莖脈。曲應騫連忙把兩人拉出樹下:“吵著被雷劈死,被雷劈死時還在吵,都不太好吧?”
車也沒了,又這麼大雨,總不能徒步走。鄒司禮的手機落在了車裡隨車滅亡。曲應騫只好帶著兩人先去找一個避雨的地方。
山上有擋風的岩石,雖然不是全包,但好歹是個半包,總比一直站在雨裡好。
曲應騫找了些柴用石頭擦火,濕柴不容易燃,即便燃了也不容易燒起來,一股青煙嗆鼻,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小簇火苗在風中掙紮。濕衣服貼在身上,好像披掛著一層玻璃般的冰霜,寒氣侵入全身。
汪猛本來就不多的命折騰去了一大半,坐在石頭上只覺得一隻腳已經踏進了棺材裡,冷得說不出話。
曲應騫站在側面給他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