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8章 記恨
“曲叔到底怎麼對不住他了?”鄒司禮腦洞大開:“不會他其實和曲叔才是一對兒,和騰姨結婚只是個障眼法,他怨你爸把他拋棄了?”
“他當年在市局工作的好好的,後來被人揭露違規查案,然後被貶去了派出所。我爸當時是他的隊長,就像今天我和周遙一樣。”
鄒司禮恍然大悟:“就說你忘恩負義吧,原來是有遺傳。”
“當年被查的物件,是你爸。”
鄒司禮愣住。曲應騫用一根手指就止住了他想要噴薄而發的發言:“你到底是有多不關心你老子?你最應該去找一找他的當年。你以為我沒想過要怎樣保下週遙?不動是最好的辦法,我不跳出去,祁定遠就只有兩種措施,一是暫停周遙的職務,二是將他貶去派出所,一如當年的汪猛。他們真正想要拿捏的,是我。我出頭,肯定會採取更極端的手段。祁定遠他們都是些喜歡小題大做、只會躲在安全的地方中傷別人拖人後腿的猴子,是不屑於和我這種人打嘴仗,因為能輕松弄一張反抗不了的處決令。我只有縮起來,周遙才能愛上哪兒上哪兒,他那種生命力旺盛的小年輕到哪兒都能活下來的。”
讓周遙遠離,其實是保護他的最好辦法。事實上直到那時他才發現自己已兵臨城下,是進是退,是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派出所雖然位卑,但只要努力,往後照樣可以往上升,首先得完好無損地活下去。
有些隱患,變數不定。他想要答案沒錯,可是那答案不該是以兄弟的人生去換。死了周遙沒什麼大不了,死了他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既然要死,那要死的有作用吧?
“所以我猜測我爸當時應該跟我是一樣的心情。”
鄒司禮瞪著他。有時他以為曲應騫眼睛裡的閃亮是他在哭泣,但最後確定那只是他眼睛的閃亮:“那沒準兒你爸真是個叛徒也說不定。如果有人明知卑鄙而故犯,不管擁有何等完美無瑕的理由,站在別人原本非常尊重他的立場,他都是壞人。”
“所以才要親口聽汪猛說一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懷疑是我爸弄了汪猛。但即便曲叔是汪猛的隊長,這事跟他有什麼關系?就像雖然你和周遙一起共同去查案,但拿刀捅人的的確是周遙,不是你逼迫,也不是你操作的,從證據上講和你沒關系。汪猛是在憤怒什麼呢?因為你爸和我爸關繫好,他想讓你爸找我爸求情,好顧及兄弟面子網開一面?以你爸的性格不說徇私舞弊,但這種圓滑的事情他肯定做得來,最後肯定沒成是不是?你爸覺得把汪猛‘懲罰’到派出所,其實是保護,而汪猛則覺得你爸明明能做到的事卻偏偏不肯為他做。”
“繞口令說得不錯。”
“我爸當年為什麼被查?”
“當官的還能為什麼,要麼謀私,要麼貪汙,要麼又謀私又貪汙,你覺得你爸是哪種?”
“我又不是當官的,我怎麼知道。”
“你為商都已經為自己謀了不少了,當官的權力更大,儒家話,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成為互相齧食的毒蟲,為了理想而淩駕眾生,淩駕眾生之後再把自己理想當作肥料,在這世界上長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霸王樹,讓其他的樹都長不出,平凡人想要活下去,只能變成卑賤的草。千千千萬萬的烈士,也沒有想過他們的血肉之軀最終會換來這樣一個腐敗的國家吧。人民警察為人民,人民官員為自家——你這次回去,就沒跟你爸取點經學習心得?”
鄒司禮不好答這話,盡管他不想承認,但他心裡已經逐漸偏向曲應騫說的,鄒元直並不是一個幹淨的人。也盡管他和鄒元直不親,可自己對於父親多少了解一些,吃幹抹淨、不擇手段一直都是鄒家的家教之風。
曲應騫的碎語倒像詛咒:“以前我還會想贏,想勝利,可現在已經不想了,我只想查出真相是什麼。我又被騙,這是騙最後一次……不是不是,沒人騙我,是我自己騙自己。早幾天我跟自己說,曲應騫,你除了缺德,好歹也有點兒人動靜的——那是最後一次,我再也不會那樣說了。從今天起,我也要做個混蛋,混蛋不用跟自己說這種話的,混蛋不用管周圍人的死活,想怎麼走就怎麼走,想走到哪就走到哪。”
曲應騫睜眼時是旁若無人的,直接跳越了鄒司禮看著頭上的藍天,好像第一次看見藍天那樣羞澀和好奇,然後他又看了眼鄒司禮,基本不帶感情,又去看他的藍天,似乎在對焦。
幾十年的蒼涼落寞生進死出在一瞬間全回到了他的眼睛裡。
空中有編隊飛行的鳥兒,齊齊拉開優美的弓形,準備穿越前方蘊蓄風雨的雲層。鳥群組成一個開啟的斜角,那個陣形的圖案,本身就像一隻鼓翼翺翔的飛鳥,如同每片樹葉以模仿的方式紀念整棵大樹,每隻鳥兒都成為巨翅鳥的一部分。
深埋地下的磁力,指引著候鳥內心的指南針,由此形成這個世界偉大的節律與鐘擺。
他也要守好自己的指南針。
分別十年,曲應騫改變的不只是性格,模樣和外形,還有內心。從前他是三個人裡面最不愛藏心事兒的人,現在成了想最多的人。明明想得多,可非要說些口水話,汪猛是找到了沒錯,可鄒司禮現在瞧他心事比沒找到汪猛之前還重,重好多倍。
世間諸多自嘲不過是人際交流的防禦手段,帶著天生的虛偽性。他這一樁,卻分明是斬了自己的所有退路,沒事做的時候都是翻江倒海,心裡時常是破罐子破摔的不管不顧。
鄒司禮對他的回應是啪的一掌拍在他的後腦上,半真半假,似親呢又似懲罰,打得曲應騫直起脖來時不知是否該做還擊。
鄒司禮抓住他的手掌攤開:“這命運線看似一馬平川,實則千溝萬壑,你這人命不太平,好在你命裡還有貴人相助,到哪都不會缺一口吃的,只不過離做人上人還差那麼一點兒。”
曲應騫不吭聲,一張臉也沒什麼感觸,抓著鄒司禮的手就往死裡扳。這樣做讓他有一種小孩子惡意的快樂。
鄒司禮哇哇大叫,用別具一格的方式求饒:“他不出來,要不要我叫幾個人來演一場你英勇救人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