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應騫自鳴得意地松開手,扯開睡袋躺上去:“就這麼等。”
陽光在身後變得削瘦,但在眼睛裡還是很亮。布穀鳥的啼叫聲悠悠蕩蕩,迴音震蕩得這二人天地都顯得更寬。
門開了一道縫,接著那縫隙越來越大,露出汪猛的半個身子。他提著一個木桶,要去給菜園子澆水。
曲應騫站起身跟著他,鄒司禮跟著曲應騫。
曲應騫既不想讓汪猛走,又想討好他,便找了半隻葫蘆瓢從桶子裡舀水幫忙潑菜:“汪叔,你還記得你當年的局長嗎?他死了。”
汪猛手一頓,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即回過頭去,一副“關我屁事”的姿態。
曲應騫也不洩氣,繼續說:“你當年的同事,死的死,走的走,消失的消失,往後你想找個敘舊的人都沒有了。沒有人再記得你,也沒有人記得我父親,這和‘查無此人’又有什麼區別?有人怕記而無所不用地忘,也有人怕忘而在所不惜地記,我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還在找他的人。”
鄒司禮靠在一顆樹下一心兩用,一邊玩手機,一邊聽曲應騫說話。
汪猛除了聽聞粟海東死訊的那一眼後,無論曲應騫再說什麼,好笑的不好笑的,他一律沒有回應過。
水從碧綠色的蔬菜葉上滾落,太陽的光芒中,滾成了在地上閃移晃動的晶光珠落。
汪猛澆完水,把腰挺直,脖子後的青筋下去了,把水瓢往棚架柱上一扔掛,便又提起水桶,不言不語往屋裡走過去。
曲應騫沖他喊:“汪叔,這菜我澆了水,有功的,我能吃吧,晚上想拿它包烤肉。”
曲應騫在汪猛的院子裡紮帳篷安之若素地紮了三天,鄒司禮就前所未有好耐心地陪了三天,睡得身上痠痛也忍,唯一不能忍的是每天晚上洗澡都要和曲應騫輪流去別人家裡借洗手間。
隔壁離這裡最近的一戶人家,鄒司禮用手機給他們轉了點錢,用來洗澡和晾曬衣服。
那戶人家只有一對中年夫妻居住,男人見他渾身貴氣,總想與他搭話。鄒司禮並非一個發馬後炮的人,默然了一會兒,便瞧著那位一直走不是留不是的男人,忽然把人摟過來拍了拍,那位被他的前倨而後恭搞得只能幹瞪眼。
他不過是想試試像曲應騫一樣做事……可他實在是做不來。鄒司禮有點兒嫌惡地又把手抽開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曲應騫那樣把人摟在臂彎裡圓滑說話,於是每每洗了澡,都逃之夭夭。
三天後,汪猛總算開了門。這三天他被這倆人堵得連門都出不了,走哪跟哪。
鄒司禮又是個總愛製造麻煩的人,本著他不睡其他人也別想消停的宗旨,拿著個音響大晚上還在月亮之下放月亮之上,氣得汪猛指著他們鼻子罵,再睡不著。
老骨頭總是抗不過年輕人,不得不認輸。
曲應騫一骨碌從亂得像豬圈的院子中爬起來,省略了從沉默到惺忪再到清醒的整個過程。
他那眼神猛一睜眼,像已經有人拿刀捅到離他胸膛只有一公分的距離,彷彿能看見命運,看見鄒司禮永遠不知道的不知道。
跳著上前,像給老爺子請安似地彎下腰,就差沒跪:“汪叔,今兒要忙什麼去?”
“年紀輕輕的一個人,倒學會了陰魂不散的那招,比死人更讓人嫌。”
曲應騫涎笑:“我死了也就什麼都不管了,還煩別人幹什麼,自個兒飄著逍遙去,上天入地好不快活。”
汪猛轉了個身,沒有關上門,這在曲應騫眼裡的確就是退讓準他進門的意思。
鄒司禮拿了瓶礦泉水,也跟著進去。
汪猛坐在凳子上:“你們是客,遠道而來,我還沒請你們吃飯。”
曲應騫生怕在他飯菜裡下毒,說:“您想吃什麼,我來做。”
“他來。”汪猛用柺棍指了指鄒司禮,一語雙關:“豬頭。”
鄒司禮滿目疑惑,豬頭……那玩意兒不是一向用來罵人嗎?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