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曬得人身上滾燙發汗,鄒司禮把曲應騫拽到葡萄架下坐著。
曲應騫以為鄒司禮會待不住,沒想到他安安靜靜地一直坐著,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屋頂上飄起了炊煙,汪猛正在做飯。曲應騫把葡萄藤上的彎芽扯了一地,鄒司禮接了個電話終於忍不住走了,但沒過多久又回來,並且身後跟了好些人,叮叮當當搬了許多的東西進來。
大狗又開始狂吠。
鄒司禮都沒心情管它,招呼著那群人把東西輕拿輕放。
曲應騫看著變戲法似出來成箱的瓜果蔬食、卡式爐、煎鍋、調味品、帳篷、睡袋……甚至還有換洗的新衣服。
“你露營啊?”
“打持久仗啊!我就不信那老頭兒一輩子不踏出門。正好,春光正好。”
不大的空地上高高矮矮堆滿了。鄒司禮給送貨的人掏空皮夾撒上了小費,獻媚地往曲應騫身邊湊:“我這下是真沒錢了,所以你去哪都得帶著我。”
人的那點兒基本生理需求如此卑賤卻能讓人自甘臣服。曲應騫抵抗不住著排山倒海的吃食,很沒出息地服了軟,拿了一個西紅柿啃,嘴角沒有往上翹,可讓鄒司禮感覺他好像有笑容:“你可真是興致盎然。”
“你還記得小時候騰姨帶我們三個人去郊遊嗎?”
“怎麼不記得,你個事兒精,嫌泥巴路髒不肯走,嫌帳篷太簡陋不肯睡,嫌郊遊不好玩一直擺個臭臉。”
“但我現在真想回到那種時光。”
曲應騫也想。他雖然在晏城,但是一個永遠回不了家的人。
“要是等所有事情都完結,我們應該就能回到那種時光了吧。”
往往最容易激動的人此刻坐著,彷彿喃喃自語。曲應騫不忍打破他的幻想,沒說話,把西紅柿啃得直滴水。
鄒司禮找來紙巾給他擦嘴:“到時候我也學騰姨種滿院子的花。”
說完就停頓了,臉上有一種又苦澀又自豪。
曲應騫寧願他嘴碎,也不願意他拉著自己陷入回憶的無邊無際痛苦中,含糊道:“你繼續說啊。”
“要不要一小塊地種菜?應該挺簡單吧,和種花估計差不多的技巧。把房子裝修成古堡。”
鄒司禮伸長了下巴往遠處看,一臉憧憬,就好像那些設想已經近在眼前。
山已經在身後,面前是一大片平原,如果在高一點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出這片平原的沖積扇特質。這片平原上,有無數的田地,人們用各種形式來分割田地,有時候是田埂,有時候是一道月季花牆,或者架金銀花。所以鼻腔裡盡是甜香,沒有經雨後的土腥,也沒有衰敗殘落的氣息。
他站在那裡,聞到空氣中的各種香味,他辨認得出它們來自哪裡,由什麼植物散發出來。現在的味道都是初夏獨有的味道,到了盛夏,空氣裡就會有野蒿草的味道,那種味道是如此強烈,如此強橫,四處飄散,足以覆蓋其他草木的味道,甚至在沒有蒿草的地方,也會摻一點進來。
鄒司禮從沒像此刻這樣對家充滿渴慕,他感覺自己恍若身在深海,像一條魚一樣向著燈光遊過去。要經過礁石、暗流,每一寸面板都要承壓,每一寸面板上,都有幾萬噸海水的分量。
“什麼時候才能到那一天?我跟你,我們兩個人的家。讓過去歸於荒野,重新種出一片森林,我們,一起。”
“然後呢,是不是還得給你養頭牛,養頭羊,養群雞鴨?你這張臉長得一點兒也不耶穌,一到晚上挺適合玩兒吸血鬼遊戲。”
“不要,臭死了,養魚最好。啊,我的魚!”鄒司禮總算想起了他那條金貴的蝴蝶鯉,橫眉問:“它多少天沒吃飯了?”
曲應騫又看著他掏出手機準備喊外援,不鹹不淡地補刀:“已經好幾天沒喂過食了,那天本來想提醒你的,忘了,你現在安排人上門也只能是去收屍。”
鄒司禮將牙咬得咯吱作響,把原本就大的眼睛瞪成了豹眼,實在忍不住氣,怒天咆哮:“你個王八蛋,我要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