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鄒司禮的臉上盡是烏雲,可是委屈卻不斷地從他的眼眶裡和嘴唇跑出來,聲氣兒低低地,求著:“我就站在這兒,你要不要我?”
“為什麼偏偏要跟著我?”
“你魅力大啊。”
“這我知道。”像開玩笑的自戀,可是沒過一秒,曲應騫又說:“我說的假的。”
說這話的時候,曲應騫相信耳光很快又要降臨在他臉上了,這回他也準備挨著,也不還手,但最後愣了半天,鄒司禮沒動手。他很憤怒,可是最大的憤怒已經過去,於是他只好茫然,喃喃地說:“可我說的是真的。”
越來越小聲:“你以為我擠到這人生的裂縫裡來是為了什麼?有人說只要歸來就會尋找,只要尋找就會如願。所以我來找你,我是人,不是東西,最愛你的人也應當是你最愛的人,別把我往後放。”
他就像一匹踩在答案上四處張望的獸,陷入到新一輪的痛苦當中,甚至比沒有這個勉強的答案還痛苦。像他這樣的人,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人。每每掙到一點錢,就要揮霍無度,世上沒有任何人在乎他。
他站在蓬蓬天空下,卻滿眼暮色。
愛就像一道閃電,往往來的猝不及防,並留下狂風驟雨。
曲應騫沉默。只覺得鄒司禮的傷感被覆蓋在了心裡的一層薄膜底下,看似還平靜著,但如那層膜破了,讓埋藏的東西泛濫出來,鄒司禮一定會悲痛欲絕。他明知道該怎麼做,可就是沉默。
“連你也真的不要我了嗎?”
鄒司禮看起來很疲倦,為這一切操碎了心,然而對方不肯領情。即使在悲傷的時刻,他的瞳孔裡仍然有一圈寶石色的光暈。
曲應騫看著他,像看一個鬼魂一樣:“我喜歡你。對不起是世界上最沒用的三個字,這三個字也並不能真正地彌補什麼過失,所以我不說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他平平淡淡地說,平平淡淡地把鄒司禮的痛苦又推向另一個高潮。
轉過身,翕動著鼻翼一步一步走得很沉,很重,又傾斜。彷彿那傷不是在他的上半身,而是腿上。
他不想告訴鄒司禮,和現在相比,那時候的痛苦太單純。只有一個目標,查清真相,成王敗寇,付出就有收獲,現在可不是這樣,就算他付出很多,就算他對一個事情特別執著和堅定,只要他是弱小的,就還是會被傷害,被毀滅。
這需要他說嗎?
一個人如果就快死了,給他一粒藥,又不是什麼仙丹,有什麼用呢?他只要一些稻草,有一塊門板,不至於死在大街上就知足,其他什麼都不需要。這叫各安天命。未來不遠,但未來就像一次輪回,一次投胎,活著的人不容易進去,出不來的人通通都成了轉世。
曲應騫一直走,想把自己走成一棵矮樹,一根短棍,一個黑點,想與浩渺的空氣融為一體。
日頭燦黃燦黃著,熱浪隨風一蕩一蕩的,鄒司禮的頭忽地有些暈,像整個人在一個水鍋裡煮了一場樣,既沒有後悔自己不該來見他,也沒有見到他後心裡多出些激悅什麼的,只剩這會兒看著他獨行的蕭索身影,只覺得身前身後都空蕩了,淚就在臉上一泉地湧了出來。空氣有點兒稀薄,讓鄒司禮昏沉的同時又能意識到時間,數時間的同時不知道自己是坐在地上還是待在天上,因為它們都一樣,上下左右都一樣。
困惑和憤怒。甚至困惑大於憤怒。
“哪怕你騙騙我也行啊……”
曲應騫停頓了會兒,戳在那裡好像在找自己的魂。然後,他轉過身,又走向鄒司禮,牽住他的手,但不是並肩,而是把他牽在了身後,那算是保護兼認同了——把他塞進了他的車,自己則去駕駛室掌方向盤。
鄒司禮像靠近了篝火,身體生起一層層的暖來。
他知道自己贏了。
靠著死乞白賴。
其實兩人都是同命之人,鄒司禮一見他就知道他現在自己一樣,晾著,避風頭,自保。鄒司禮很缺德,那是真的,但必須勾起曲應騫心裡的柔和,盡管曲應騫現在想的不是鄒司禮,而是汪猛。
“我們這算私奔嗎?”
曲應騫心不在焉地:“我是你爹。”
“哦,原來你喜歡亂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