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海東張了張嘴,發出很細弱的聲音。何恩婧低頭,將意識集中到耳朵上,以便聽清楚粟海東要說什麼。可是她聽到的,只有彷彿壞損的舊風箱發出來的沙沙的風聲,然而又覺得,那風聲似乎一點點地開始形成了語言的形狀。
“連……”
粟海東彷彿在說。
“什麼?”
何恩婧悲憫地看著他,彷彿他在將死之時像一條著了鹽的水蛭。粟海東眼淚橫流,覺得他盡了最大的力氣,但他不知道這種將死的細微之聲是否還能讓這世上的任何一個活人聽見:“連……”
粟海東用虛弱、嘶啞的聲音,又把同一個詞語——抑或說是近乎詞語的模糊聲音重複了一遍。
何恩婧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好像是“你”,又也許是別的詞,然而在她的耳朵聽來,那就是“連”。
“連什麼?”她沖著人偶一樣的粟海東出聲問道:“連什麼?”
“連……”粟海東還在用同樣的腔調重複道。
也許是要她更靠近過去,也許那裡會有來自遙遠世界的、重要而隱秘的訊息在等待著她。
何恩婧果斷地將耳朵湊向那謎一般的嘴邊。
“連環……”粟海東再次重複道,聲音比方才大了一點兒。
何恩婧把耳朵更加貼近那張嘴邊。
“車……”
短促的一個音節之後,嘶啞聲戛然而止,眼中的最後一絲光芒也暗淡下去。
一切定格,死了的,活著的,將死的。
整個醫院彷彿髒器的內壁一般,滑溜溜的,在不停蠕動。
窗框忽而伸,忽而縮,何恩婧感覺眼前在搖搖晃晃,波動起伏,頓感五髒六腑都在翻滾。
季舒聞趕來時,地板上已經是一灘慘狀,他迅速檢查兩人,已經沒了脈搏,瞳孔擴散,已經死了。
鼻腔裡滿是血腥味,何恩婧想吐,卻又差那麼一口氣,死死地撐著她。身上混合著不知道是粟海東還是程合歡的血,被季舒聞從地板上抱起來。
她迷濛地半睜著被淚水裹滿的眼睛,心中那股反胃的感覺越來越甚,躬下腰拼命地想要嘔出些什麼,卻什麼也嘔不出,只是一下接一下地幹嘔著,身體發抖得幾乎站不住。
季舒聞幫她撐住身體,往她背上輕輕敲拍。
何恩婧幹嘔了足有兩分鐘才喘息著平靜下來,喉嚨裡發出一個微弱低啞得幾不可聞的聲音。
兩人抬頭往上看,每一層的欄杆都齊腰,按理說不容易因摔下來,這一看就不是意外。
何恩婧緩了一下,又和季舒聞蹲下身去檢查屍體。兩人的致命傷都在腦後,程合歡的更嚴重,頭炸開的同時,腦漿散落一地。
何恩婧發現粟海東的手上很滑:“季老師!”
季舒聞立即低頭去看,何恩婧掏出手機打亮手電筒,雖不如陽光那麼明媚,但直直而下,還是彷彿一把利刃,將這滿堂的陰暗劈開一道缺口。
粟海東的掌心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油亮,明顯是手上有一層油。
兩人踩著停了電的扶梯一路往上,十樓中間的走廊上,赫然還躺著一個女人,蜷曲著像只蝦。
季舒聞蹲下身檢查,瞳孔也已經散大,但不是摔死,季舒聞打著手機四處找傷口,總算在脖頸處看到一個不起眼的針孔,微微滲著血。
何恩婧沿著欄杆外圍摸了一手,的確塗了一層油,顏色透明,聞起來沒有味道,是醫療級的潤滑油。
一箭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