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2章 哄抬
收費和取藥視窗排起長龍,隊伍末端有四排鐵漆椅,坐著幾位目光呆滯的老人。一旁的服務臺內,護士一邊給哭鬧的孩子量體溫,一邊大聲回答問題。
再往外,靠近大廳正門的地方豎立著一長條告示欄,其中一塊區域為醫生介紹。
阮金梅穿過一片嘈雜,擦過一個高高大大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她小聲地道歉,回過頭見那男人一直盯著自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在藥房裡取了藥,轉回身走去病房。走廊盡頭的光在地面上投下亮斑,歪歪扭扭的,好似被定格住。
阮金梅的視線隨之延伸過去,落在兒子住的那間病房的門框上。
門是關著的。
她記得剛才出去時,她明明留了一條縫。左右環視,沒看見有護士來查房,阮金梅心裡暗叫不好,心立馬縮緊,不祥的預感堵在了她的喉嚨。眼睛瞪了一下,瞳孔周圍因沒有休息好導致一圈都布滿了血絲。
她慌忙推開門走進去。
洞洞的厚黑如牆壁一樣朝她砸過來。床頭開了一盞微弱的壁燈,適應這昏暗之後,阮金梅這才看見一個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高大男人站在自己的兒子旁邊,正緊緊盯著昏睡中的兒子,像一個窺視者,又像一個主導者。
醫生不會一個人來查房,就算有事,也絕不可能是這幅姿態。
阮金梅想到剛才樓下撞見的那個男人的眼神。原來那個注目禮早就是個炸彈扔進了她的心裡,溜到了四肢百骸。
阮金梅呆看著,臉部肌肉僵硬地停頓一下,才能把恐懼釋放出來。手一抖,幾盒藥“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男人緩慢地舉起手,輕佻又命令地朝阮金梅做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牆壁的影兒也在燈下旋轉。
阮金梅回頭趕緊往門外跑企圖想去叫人,男人渾厚輕柔的聲音開口了:“你敢往前走一步,我立即讓你兒子小命不保。”
聲音聽著很年輕,甚至稱得上是如沐春風,可是卻比阮金梅這一輩子聽過的所有聲音都讓她害怕。
阮金梅聽到這話把頭扭過來,剛好和男人投來的目光撞在一起,空氣中好似嘭地一下響起了目光的劇烈撞擊聲,那實際上是她的惶恐。阮金梅在那熾白的惶恐中,朝男人跪下了。
天塌地陷地跪下。
她的手不知道往哪裡放,就像命也不知道往哪裡放:“不要……”
那人指了指被窗簾遮擋的半邊床:“來這邊。”
阮金梅一路跪著過去,跪得像一個剛被去勢馬上就要斬頭的老嬤嬤。她抓住那人的衣角,小聲哀求道:“我們娘倆沒權沒勢,你放過我們吧,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真的。”
男人一手揪住阮金梅的頭發,將她的頭使勁往上提,一把裁紙刀就貼在脖頸的動脈之處。
這舉動警告的意思遠多過提醒。
即使沒流血,阮金梅也好似聞到了冰涼的鐵鏽味,覆蓋住了她的茫然。
“你有沒有權勢我清楚得很,貍貓換太子這麼多年,倒是過得聽安穩。我該叫你什麼?阮金梅還是王慧芬?”
阮金梅顫抖著身體,幾乎連控制語音高低的能力都欠奉,她用力嚥了一下口水,結果反倒整得喉頭抽搐:“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放心,我不是來殺你的,我是來幫你的。你兒子這病,需要很多錢吧,救助機構才幫你湊了幾萬?還得分走一部分。我算算,這單人病房一天光是住宿費就得好幾百,還得輸液、治療、吃藥……”那人拿著刀順著阮金梅的身體一點一點往下:“你這麼大年紀,還能賣什麼呢?心?肝?腎?”
“你……到底還想幹什麼?上次我不是已經聽你的吩咐照辦了嗎?”
即便是疑問,但阮金梅還是在用著祈求的語氣。她像是昏暗中的木樁子,背後的暗影重重,像千軍萬馬。
男人看見她楚楚可憐、哀怨痴愣的眼神。那眼神既有無盡的渴望,也有無盡的絕望,顯出同情意味地開口:“我說了,我是來幫你的。”
那人收好刀,站去了阮金梅的身前,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就像在俯視一隻能毫不費力碾死的螞蟻。
他的眼神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中像是凝固了,並且讓他目光注視下的人也像是凝固。他看著阮金梅,阮金梅也看著他的眼睛,就好像他是一個死神,而她是一團待銷毀的垃圾。
阮金梅討厭這樣的眼睛。這樣的眼睛裡,所有的活人不過是一具即將演變成僵硬的屍體,不避諱地暴露著死亡的兇光,以及麻木。那樣的眼神告訴著阮金梅,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拋棄了許多有關人性的東西,嚴眼中絲毫沒有傷逝和悲憫,有的只是不屑一顧——那是一雙來自煉獄居高者的眼睛。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摞錢:“想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