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1章 欲穿
鄭懷謙很長時間沒睡個好覺,在行駛汽車有節奏地顛簸下,不覺一陣睏意襲來,身子漸漸歪倒在座椅背上,昏昏睡去。但沒過多久,迷迷糊糊就聽到褲兜裡的手機響了,閉著眼睛摸出手機放到耳邊,瞬間突然失聲對司機嚷道:“趕緊,趕緊去市局!”
雖然何恩婧沒有與鄭懷謙面對面交涉過,可是關於他的傳聞卻聽了不少,尤其是與成書亮掛鈎的,因此何恩婧自動把鄭懷謙當成了一位城府很深的勁敵。見了面以後,卻有些傻眼,居然是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
此人的臉型是典型的倒置銳角三角形,下巴尖削,眼窩深陷,眼睛彷彿受到高聳顴骨與寬闊額頭的上下擠壓,變成了兩條像側傾斜的縫隙,勾勒出令人感覺十分壓抑的線條。
不過從頭到腳都處於嚴格的自我管理之中,身材,發型,衣著,全都一絲不茍,令人不敢小覷。面容一望而知雖然不再年輕,但離真正的衰老還有段距離。這年齡的職場精英大拿,經驗豐富,精力也旺盛,並且還有強烈的掌控慾望,正是最不好對付的階段。
何恩婧低頭小聲問把鄭懷謙領過來的警察:“怎麼只有他一個人,程合歡呢?”
“受刺激太大,暈過去了,人現在在醫院。”
何恩婧有些不知所措。雖說認屍鄭懷謙一個人就行,但警方還得向家屬瞭解一下關於鄭一然的訊息,作為父親和妻子,肯定是同床共枕的那個人知道的更為詳細一些。
鄭懷謙沒聽見他們在身後嘀咕,強撐著走到季舒聞面前。季舒聞朝他微低頭表示節哀,隨後掀開了白布單,只露出鄭一然的臉。
廊道外的冷風,從鐵門下形似柵欄的風口處吹進來,溫度在陰冷的風中早已變得痙攣不堪,而這股陰冷正由鄭懷謙的雙肩擴散到腳跟。
即便膨脹到再面目全非,做父親的也絕不可能認錯兒子。兒子的那張臉,有著涇渭分明的色塊,好像一顆被水滴泡發脹的咖啡豆。鄭懷謙不想看,可是眼睛找不到合適的落點。神經似乎不受控制,手指面頰也跟著抽動,甚至整個身子都在抽搐,咧了一下嘴,表情詭異,不知道是笑還是想哭。不習慣跟人傾訴,只好全都翻覆在心裡。
每個人都看出他傷心至極,默不作聲而已。
“怎麼回事?”鄭懷謙呼哧呼哧喘氣,沉默了片刻,像是突然被驚醒似的,聲音也顫抖了,話都連不成串:“到底……怎麼回事?”
季舒聞長出了一口氣,有些頹唐和喪氣:“經過屍檢判斷,令公子……是死於被人偽裝成自殺的兇殺,屍體在河道中被發現,死因是機械性窒息。”
法醫的鑒定意見被稱為證據之王,往往決定著案件偵破的走向。鄭懷謙在法律界打滾多年,自然知道這些話意味著什麼。他忍痛撐著頭,大口呼吸,在湧上鼻腔的陣陣酸楚中,想吐的哽咽也越來越濃。他拼命忍著,眼珠子穿梭在季舒聞和何恩婧的臉上左右交替,彷彿在審視,這兩張臉哪一張更可信。
即使是在這種場景中,他的眼睛裡也透著敵意,在何恩婧看來,這種眼神和普通律師那種兇巴巴的眼神有著根本的不同,普通律師多是虛張聲勢,而鄭懷謙這種眼神卻帶著一種讓人骨子裡發涼的逼迫。
“既然是兇殺,那你們的調查結果是什麼?”
何恩婧沉吟一瞬:“從運營商得到的您兒子通話聯系記錄,遇害前涉及100多個號碼。我們都逐個仔細排查了一遍,但沒有發現有什麼問題。”
兇手的犯罪動機有些矛盾。殺鄭一然的針對性很強,第一案發現場還不知道在哪,但從拋屍現場看,沒留下任何線索,顯然是謀劃已久。不是說剛巧遇到了鄭一然,心血來潮,把他殺了,而是精心準備的謀殺。照常理推斷,兇手是和鄭一然一定在某方面有什麼私仇。但如果兇手殺鄭一然是出於私仇,那麼在殺了鄭一然之後,為什麼要在河道下游攔截住屍體故意讓人發現?如果是單純的仇殺,根本沒必要這樣,讓屍體順著水流越漂越遠豈不是更好?
鄭懷謙無精打采地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空,紅腫的眼眶使他看上去相當疲憊。眨掉眼眶裡的淚後,又將雙手放在鼻頭上下摩挲。這是他思考和緩解壓力的習慣動作。他在手指上聞到今天會客時在身上留下的煙味、酒味以及食物的味道。手指向上撥動讓他的鼻孔變大,吸進更多的氧氣,讓他在疼痛之中有更清醒和專注的大腦來應對:“所以你的意思是還沒有結果?”
這話真像老師問學生“你為什麼不會”的語氣。何恩婧聽得莫名臉頰發熱,鼻子和口腔幹燥得像一塊水泥。
當律師的都習慣於雞蛋裡挑骨頭。更何況人老成精,哪是那麼容易糊弄的。鄭懷謙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種倒逼。
季舒聞知道鄭懷謙這是一種進攻的姿態。作為法律界的大佬,與他們這些基層警察交涉多半都是質問的神情,改是改不掉的,但其實也不過就是紙老虎,利用人類從出生起就不斷鞏固的屈從意識進行恐嚇。因為人是社會動物,會下意識地認為板著臉的人階級比自己高,因此更容易順從表情威嚴的人,於是才有了那句話——菩薩低眉不如金剛怒目。
他讓張揚為死者蓋上白布,領著鄭懷謙往休息室走:“很抱歉,但我們一定抓緊調查。關於您兒子的情況,還需要您做出詳細的提供,我們好早日抓到兇手。”
“你有什麼想法?”
鄭懷謙又率先發問。
問這個問題通常有兩種可能:一是鄭懷謙心裡已經有了明確的想法,二是鄭懷謙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
季舒聞摸不透他這個人,所以只是簡單地回答:“我們得先了解情況。”
這句話引導著鄭懷謙按照設定好的思維模式走下去——他現在只能選擇相信警方的能力。一個人在急躁的心緒中會下意識放大問題的複雜度,只有期待著抓住兇手的結果,就會下意識地傾向警方可以搞定這些麻煩,相信警方能處理好這棘手的案件。
透過鄭懷謙對於兒子的印象中,警方拼湊出鄭一然的形象。鄭一然沒什麼朋友,跟以前的同學也不聯系,他生活很簡單,上班就去單位,下班就回家,偶爾和同事有一些社交活動但是從不亂來。暫時還沒發現跟什麼人結仇,也沒發現經濟糾紛。要說有什麼業餘愛好,最喜歡的就是和人打球,攀登露營。沒有不良嗜好,身邊也沒有不三不四的人……他屬於那種看起來很老實的人,見到同事都會用那種像鞠躬一樣的大幅度點頭打招呼的乖孩子。
何恩婧一一記下,又追加問了幾句,見鄭懷謙疲態盡現,便停止了詢問,和季舒聞將人送到門口。司機快步跑過來攙扶住搖搖欲墜的老闆。
汽車的尾燈很快就消失在暗夜裡,何恩婧還在原地一動不動。
季舒聞輕輕嘆息了一聲:“人最悲哀的事,莫過於少年喪母,中年喪父,老年喪子了吧。”
“你怎麼看他說的那些話?”
“找不到證據,排除也是成果。他兒子沒有仇家,不代表他沒有,他肯定知道些什麼。成書亮倒後他的處境應該算不得太好,肯定會有人坐不住的。要是狗咬狗,我們就可以邊調查,邊靜觀其變。”
天氣很差,一大早天邊堆積的烏雲就侵蝕著城市的天空,凝集著令人窒息的悶熱,質感稠密。靜候這場大雨的來臨,讓人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天空同樣和人心一樣煩躁不安,在隱隱作痛。
周遙不僅命硬,癒合能力也強,在icu待了一晚就醒了過來,各項體徵都趨於平穩,轉入普通病房好好養著就行。
鄒司禮被曲應騫派去醫院繳費用,結果被刑偵局的人抓了大著,問他曲應騫在哪裡。曲應騫就在車上看著,他要是不下去,鄒司禮就得被為難甚至被帶回警局。曲應騫把車窗降下大半,露出自己的臉一腳油門轟了出去。
幾人看見他,跳上車就追,結果一直追到了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