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我就這些事兒，今晚半宿得勞煩你在這裡陪著我，好讓那些醫護人員看到我有人管，明天你領我出院的話他們才能信以為真。”粟海東再次疲憊地閉上眼睛：“麻煩你了。”
邊嘆氣邊道謝的四個字裡，有迫不得已，像被命運反複剝奪後剩下的那個餘數，除此還有一種不得不一直生活在嚴謹對稱之中的無可奈何。
只可惜，曲應騫不認為他有一個十分莊重的靈魂。
曾是是泰山坍於面前而巍然不動的人，輕輕一招就能四兩撥千斤，因為身居高位，手中抓權，已經習慣別人對他特別優待，只要對方別優待得過分，一般他就是笑納。如今即便倒了，也不可小瞧，這種人隨時有可能變成不可預測的風雨。
之所以粟海東沒有贏，或許是因為在故事之中選擇了停止，選擇站在故事前面。
真正厲害的人，懂得用旁人的因果來給自己下一盤棋，曲應騫現在最想做的，就是用自己去反芻那堆因果。
他坐在一旁，也沒空管粟海東是真睡還是假睡，並不是個閑得下來的人，下意識地抽出尼莫昆的資料繼續看。
馬來的外籍勞工很多，佔了勞動人口的一半。這類人是那個國家的螻蟻，既沒有正統身份，也無法做一個透明的邊緣人。僱傭者將僱傭流程夾雜了嚴重缺陷，導致那些勞工們廉價、累贅，只配骯髒艱難度日。
檔案上面沒有寫尼莫昆是哪一年來到的中國，這種資料不詳的邊緣人失蹤，通常都不會引起太大的水花。
曲應騫拍了個照給周遙，讓他立即去查一查。
第二天一早，曲應騫麻利地幫粟海東辦理了出院。粟海東不耽擱他事，忙揮手讓他趕緊去忙。
曲應騫到辦公室的時候，加了一宿班的人個個在辦公室裡睡得鼾聲此起彼伏。
何恩婧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睜著眼睛坐在椅子上像鬼附身，把曲應騫嚇了一跳。
“老大早。”
曲應騫說：“你沒睡？”
何恩婧惡狠狠地把耳朵裡的耳塞扔進垃圾桶：“這群男的跟唱戲似的，我哪睡得著。”
十幾個人同時吟唱，沒有歌詞，甚至不成曲子，只是鼻腔與喉韻間的刺啦聲調。難怪老人說人在睡覺時很容易流露出靈魂的屬性，男人從打呼聲露出動物的屬性，女人從睡姿會露出植物的原形。
加班的刑偵辦公室是最嘈雜的“動物園”。累極了連個通鋪都懶得打，往桌上一趴，往凳子上一仰，還有搬個凳子坐角落裡往牆上一靠，就能睡著。
何恩婧的辦公桌在中間，同事們填了前後左右四個角，那些激烈的打呼聲，要麼一會兒是野豬拱食，要麼一會兒是公雞打鳴，還有在睡眠呼吸中止症來犯因而停了兩秒，又忽然氣通咆哮的黑熊。
何恩婧苦著臉哀嚎：“我這黑眼圈敷十回眼貼也補不回來了。”
“怎麼不睡車裡去？”
“怕有什麼緊急情況睡太死反應不過來。”
“辛苦了，走吧，我請你吃早餐。”
周遙恰好被何恩婧的聲音吵醒，看見曲應騫回來後也睡眼惺忪地跳起來要宰曲應騫一頓。
到早餐店，又撞見了季舒聞。他也在法醫室熬了一夜，但除了臉色略有些疲憊，看不出其他容貌在一夜之間就被過分損傷的痕跡。
何恩婧無奈地嘆氣：“都是人，怎麼男人的花期能這麼長？”她捂住自己的臉頰盡力往上提，看上去像個阿凡達，問周遙：“我老了幾歲？”
其實是季舒聞早上捯飭過，知道自己熬了一夜一定又是蓬頭垢面的模樣，沒法見人，於是去盥洗間洗了把臉，又重新梳頭，這才下樓來買早餐。
周遙笑嘻嘻地一疊聲地道：“姐，你別拉了，別拉了，你不是一直都這樣？”
何恩婧想踹他一腳，恨恨數落：“你個死孩子，有時候我真想掐死你。”
曲應騫和季舒聞早已拼好了桌，把早餐端上去。何恩婧一落座，季舒聞又是幫忙拆筷子又是倒水。周遙埋頭傻吃沒空看，曲應騫眼神在他們倆之間若有似無地來回。
何恩婧捂臉：“老大你別看了，我知道這黑眼圈媲美熊貓。它是國寶，吃穿不愁，我是傻寶，吃穿地溝，命比命，氣死人啊。”
季舒聞笑了，把自己的保溫壺推給她：“一早上剛熬的茶，裡面加了一點中藥材，能夠補氣血，偶爾喝一次對身體好。”
何恩婧搖頭：“我不奪人所好，那麼辛苦熬的你自己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