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這一次,曲應騫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了絕望,而不是威脅。她是想要拿這把刀自殺!曲應騫把刀踩在自己腳下,將一灘爛泥的女人從地上拉起來用胳膊撐住,眼神看向保安:“這是怎麼回事?”
保安看曲應騫氣勢不好惹,面容算不上和善,一雙眼睛也透露著狠戾,就像兩道鐳射,能刺啦一下射瞎他的眼,再在他腦勺上開出兩個窟窿來。保安眼神有些閃躲,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回答。
先前嚎叫的是另一個中年女人,看見曲應騫作為主心骨出來收拾場面後,一拍大腿,做出一副要唱起苦情摺子戲的姿態來,連哭腔也都拖得很長:“警官,我要報案,這家醫院黑良心,他們打死了我的孫子……”
曲應騫:“好好說話,你說的打死是哪種打死?”他那始終若無其事的語氣和不動聲色的表情,簡直讓所有人喪膽亡魂。
那中年女人精疲力竭的腰彎曲得更厲害,臉色也由蒼白而變得暗黑,她垂下眼皮遮住一半眼珠,嘆了口氣後用令人悲傷的調子哭著說:“疫苗啊!我兩歲多的外孫子,一星期前來這裡打了一針流感疫苗,結果當天下午就發了燒,一開始我們以為是副作用的反應,就立即帶來了醫院,但輸液之後情況不僅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當晚就進了icu,確診爆發性心肌炎,但是搶救了一個星期……”
中年婦女跳上前抓住曲應騫的手臂,指尖都摳進了他的面板裡:“他沒有感冒,打針之前都是活蹦亂跳的,可是醫院不肯承認是疫苗的問題,警官……”
中年女人撲通一聲給曲應騫跪下,直接化身非牛頓液體,就是牛來了都拉不起來。她眼睛裡深刻的痛苦不容忽視,那痛苦悲如二胡的高音,月夜下顫巍巍地如泣如訴,告訴眾人何謂悲的盡頭。她捶著地面爆裂似地大哭起來,哭聲悽厲,邊哭邊訴,撕心裂肺的聲音令人不忍卒聽。
曲應騫只好鬆了手去扶她,但這一鬆,那年輕女人又倒在了地上,弄得曲應騫顧得這頭顧不得那頭。
年輕女人也在哭,她畢竟年輕,即便死的是自己的孩子,表現絕望的反應也和撒潑打滾的中年婦女完全不一樣,她只是捂著臉,從喉間用力地哽出一字一句,一連串的艱難抽噎聲叫在場的人聽了無不動容:“這麼多天了,醫院也沒有誰派個代表出來為此次的事件說話。這個社會可以賣給我們毒衣服,給我們喝地溝油,可以忍受日益高漲的物價,我們默默忍受,但我的孩子他還那麼小,為什麼要害他?有底線嗎?”
曲應騫蹲下身,耐心地安撫兩個女人:“有什麼事兒可以報警,透過正規渠道來解決,你們這樣聚眾在醫院鬧,也不可能鬧出個什麼。先起來,那邊有咖啡館,我們坐下說,行嗎?”
兩個女人被曲應騫勸的以退為進,起了身同意去咖啡廳。曲應騫招呼保安疏散其他看熱鬧的人群,點了幾杯熱咖啡。
“報過警嗎?”曲應騫問。他的內眼角像鷹嘴,低垂眼簾時顯得雙目細長,看人的時候卻又顯得很大,就像一扇虛掩的門忽然靈活地開合了一下。
年輕女人有些忌憚這種職業性的眼神,錯開目光點頭:“報了。”聲音一開始尖細了起來,隨即又低下去,很快恢複了原狀,“但是管這片的派出所好像有些愛答不理,我正準備去市局的。警官,你哪個單位?”
曲應騫把自己的證件逃出來給她看。
女人把曲應騫的證件翻來覆去的看,見是市局的,感覺自己鬧這一出算是鬧在了點子上。她忙像曲應騫說明自己的身份,她叫溫蔓萊,坐月子期間發現丈夫出軌果斷離了婚,拿了分割的財産後和同為逝去丈夫的母親一起開早餐店撫養孩子。
從這兩件事情上曲應騫就能看出她是一個理性的、堅強的人。這樣的一個人,剛才在醫院樓下,被逼的想要揮刀自殺,只怕是想以死祭青天。只有事情不休,她兒子才有機會被重新立案調查。
溫蔓萊說:“有成立一個預防接種異常反應的調查小組,說我的孩子是因為偶合症,他們說是我的孩子肺上已經有了感冒的現象,所以打了疫苗才會出現過這個問題,對於這種萬分之一的機率,他們聲稱很是抱歉,以此推脫。可是我兒子最近沒有感冒,連咳嗽都沒有過。”
她的神態在曲應騫看來沮喪的表情更多一些,雖是精神受到打擊有些迷茫和無助,但眼睛裡還是透出一絲慘淡的微光,那是為自己孩子討回公道的最後力量,這力量表明她不做到這件事,絕不罷休。
曲應騫說:“現在的病毒比較厲害,有沒有可能是肺炎在早期時沒什麼表現形式?有些孩子剛開始不一定會咳嗽。”
“但是打疫苗之前醫生是量過體溫,用聽診器聽過的,如果肺部有濕囉音,醫生會聽不出來?這是調查小組給出的評估報告。”溫蔓萊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一個檔案袋遞給曲應騫。她不知道曲應騫能不能靠得住,可是此刻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索性這份報告只是影印件,原件被她藏在了家裡。在孩子的這件事情上,她不得不留心眼。
報告上面清楚寫著,孩子沒有喉嚨水腫嗜酸性粒細胞浸潤等典型過敏休克病理改變、血清ige正常、過敏證據不足,意見為間質性肺炎,是疫苗接種的偶合症。
溫蔓萊雖然狼狽,但此刻面對曲應騫說話,有條有理,思路也挺活潑,看得出來並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年輕媽媽。
“雖然疫苗有風險,但是因為疫苗而死亡的機率也是極低的,我孩子從出生一直都是在這個醫院體檢,打疫苗,從來沒有出過事,我也非常信任這家醫院,可是這一次,偏偏出了這種岔子,警官,你讓我怎麼想?而且不只是我的孩子打了這個流感疫苗有反應,我在醫院裡調查過,發現有其他家長的孩子也都有,只是反應或輕或重,只有我的孩子……”
溫蔓萊咬了咬唇,一種無法掩飾的哀傷和愁怨從眉宇間流露出來:“如果我的孩子真的是因為肺炎的偶合性,我希望是多方機構聯合調查後最終給我一個明確的、不遮掩的結果,我認。但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醫院不出來說話,有關疫苗的機構還買通了媒體抑制新聞,讓我找不到人求助!心裡有鬼的人,才不敢聲張!”
曲應騫手機裡有張茜的號碼,思來想去腦海中掙紮一番,最後還是沒有給她。張茜那丫頭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不能在此時火上澆油。曲應騫心裡也明白,要是疫苗事件真有什麼難以預料的內幕,只能慢慢的查,查不到的地方,說不定五十幀變成了一百楨。
“你家孩子打的疫苗是哪生産的你知道嗎?”
“我拍過照片。”女人把手機裡的照片調出來,這是她的習慣,孩子每打一針疫苗,她都會拍下疫苗的盒子作為記錄的依據。
曲應騫看見疫苗下方有一排醒目的小子——tk生物疫苗股份有限公司。
“行,你先回家等訊息,有什麼結果,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女人抬起頭,又換上了一副不信任的眼神,眉宇間還是無法散去的重重顧慮。她認為他和那些敷衍了事的調查小組沒什麼區別,只想盡力掩藏真相。
曲應騫表明自己的態度:“我的證件你看了,如果這個案子我沒有盡力調查,你大可舉報讓我丟失工作。”
要是他敢出什麼差錯,導致調查工作被引入歧途,讓更多的人送命,這種爛攤子要嚴重的多,溫萊直覺這應該是一個拎得清的男人,這才勉強放心。
曲應騫送走渾渾噩噩的母女兩人,沒有急著轉身進急診室,而是站在外面吹夜風。
月亮渾亮,在高樓的棟距間浮動,窺了人心,在他的肩膀處劃出弧形的暗影邊界。
tk藥企到現在為止已經成立了三十四年。三十四年間,營收是早已破了百億,占上市公司營收比例超99,他們企業早年間就有被爆出來過疫苗不合格的問題,當時就被立案調查,但由於是初犯,而且念在是當時晏城唯一的生物科技公司的份上,只勒令狠狠整改、罰款了一番,未其施什麼特別嚴重懲罰。沒想到幾年之後,又隱隱開始了不怕死的苗頭。
警察一旦到了曲應騫這個年紀,就很容易把懷疑變成推論,把推論當成事實,最後成為一種頑固的念頭,揮之不去。
他有些心煩意亂,鄒司禮在tk,可是持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