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司禮搶走他的煙:“不知死活就是說的你這種人。”
曲應騫一笑:“我覺得是你。一個人,當他到了只剩下一身破衣和一腔惡念時,就會墮落到‘無賴’,跟著到了犯罪的邊緣。這時,他會像一把鋒利的快刀,窮苦和兇惡成了這把刀的雙刃。這世道一向是講理怕不講理的,不講理的怕不要命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聽我的,這塊地你別和程遠焱搶。”
程遠焱天性是悍的、蠻的、尖的,何況他肯定吃過一些苦,被火燎過,被鹽醃過,被生活一錘子一錘子地敲擊硬實,老辣了才能站到如今的位置。而鄒司禮在外頭其實一直被寵著的,戴著太子的花環,志滿意得。得到的多,約束也多,慢慢地反而斂起野性,變乖了,雅了,貴了,但盡管他披金戴銀,穿戴富貴的,可骨子裡是一個穿鞋的,程遠焱光腳的鬥他,有的是下三濫的招式和家夥,最後只能火冒三丈的認。
鄒司禮不同意:“我沒和他搶,我是要和他合作,這是最好接近他的機會。事情不做,永遠沒有機會,事情做了,機會自己找上門。”
曲應騫狠狠皺起眉:“你別為了我摻和到他那邊去。你先問問你選擇的道路給了你多大的能耐和空間,這些東西決定了你以後能走多遠。盲目信任一個擁擠又虛榮的假象,只會拖你的後腿。”
鄒司禮依舊不當回事:“他敢把我怎麼樣?”
“別做這些。”曲應騫把聲音低下去,冷硬強調,又有幾分警告:“別做這些,我不喜歡!”
他的冷漠,對鄒司禮來說是一種不容撤銷的判決。
“本來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喜歡,我要做什麼是我的事,關你什麼事?我做不成孫悟空還不能學豬八戒看見甜頭撲上搶了?我不當孬種。”
這兩人的溫情對話怕是不能超過十句,像不同時代的野鬼,動不動就吵架。一個善念與另一個善念,也會有沖突的時候。
“賺錢的生意很多,你非得和程遠焱搶一份兒獨食?我發現你這人怎麼那麼軸呢?以前你的愛好不就是玩兒一行厭一行?”
“把你那該死的猜忌收回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總是猜忌我。你能接納我住進你的租房裡,能接受我和你睡一張床上,能接受我跟你上床,但你卻不肯接受我的心。到底是為什麼?你說!”
曲應騫嘆了一口氣,扭過臉。黑暗被舔亮,一場充滿惡兆的大火在熊熊燃燒。
各種奇異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肆意橫行,讓他幾近崩潰,即便是已經精疲力竭到快要死去也不能讓其停止。
“看,你永遠都是這樣,該說的時候不說,不該說的時候一直放屁。”
鄒司禮看曲應騫不想說話的樣子非常來氣,不免又想起了那種從陡坡一路滾落的感覺。當然,兩人齊心協力爬緩坡時的記憶也在。他們的認識已經持續了二十幾年,其中包含著感情,應該是熱烈又滾燙的,但有時候總感覺面和心不和,問題出在哪裡?究竟走錯了哪一步?即便能把戀人之間的種種一件不落地擺出來,真相的面貌也會隨著詮釋的角度發生改變。
曲應騫說:“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你拿我當三歲小孩兒?有沒有好處我自己會判斷。沉默不是金。”
“你能耐啊,不能說了還。”曲應騫點點頭:“行吧,你愛幹嘛幹嘛。”
“一種米養百種人,不是每個人都要在你想象的圍籬內生活,至少目前我還遊刃有餘著。”
“你就盯著那幾個錢,其他的你知道個屁。你以為你是商界的魯賓遜?程遠焱那裡一旦我搜查到他犯罪的證據,他就逃不了,你跟他合作,能有什麼好下場?到時候是指望我徇私舞弊把你藏起來?犯不著你去做什麼,出錢也不行。”
做的越多,賺的越多的商業之下,一定是有些事情卻違反了高效率原則。站在曲應騫的角度,保持原狀是保守的想法,也是最安全的。更何況鄒司禮做事一向沒尺沒度,他不可能二十四小時盯著他。
有砍樹的,就有種樹的。人就是這樣,嫌野豬難抓,就自己養一籠在那,順便把威脅家畜的黑熊、黃鼠狼打死。樹也是這樣,一塊荒地它會自己長,大自然會自己安排,但長出來的不是人想要的經濟植物。
慾望這條溝壑,難以填滿。
“真有那天,我就先拿錢砸死你,接著再自殺,省得你想了。”
曲應騫呵呵:“我真是謝謝你。”
有的謝謝聽起來是要真誠感謝這個人,有的謝謝聽起來則是像要感謝這個人的祖宗,曲應騫的這聲兒,在鄒司禮聽起來就是後面那種。
鄒司禮把目光定在曲應騫身上:“別轉移話題,你究竟是不是猜忌我?亦或者,是猜忌我爸?”
曲應騫一顆心緊緊提了起來,垂在腿上的手指也不由得攥了,隨之繃緊的嗓音在喉嚨口滾了滾,出口時勉強還算平靜:“你純粹是多想,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面對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已經看過了曲應騫蓋在這張社會人面具下面的真實面孔,鄒司禮還是覺得他從頭到腳籠著一層迷霧,哪怕一旁有火光照亮,依然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所以呢?你不想面對的,是我嗎?”
曲應騫頭腦風雲激蕩的沒法清明,他只想好好睡一覺,沒多大力氣與鄒司禮兩軍對壘,只有閉嘴,忍氣吞聲。過了幾秒,鬆散地窩在椅子裡,目光清明地看著他:“你以為我千方百計阻攔你發財是為了不想面對你嗎?”
鄒司禮想說難道不是嗎,可曲應騫既然有這麼一問,那就意味著真的不是,暫時打消了一點他心裡的顧慮。但他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從聊起猜忌的這個話題開始,曲應騫根本沒有一秒放鬆過。
那座由目光鑄成的牢籠一直罩在自己身上,沒有撤開片刻,只是在曲應騫的精心掌握之下,依他需要的節奏時隱時現罷了。
他把自己當成了審訊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