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2章 了結
視線極度不好的惡劣天氣,豆大的雨點連成串拍在擋風玻璃上,交織成一張無法掙脫的巨網,將車層層包裹,在黑暗中引著走向更深的深淵。
開了十幾分鐘,秦操這才想起自己沒開雨刮器。他伸手撥了一下開關,老遠就看見雨幕裡連成一串的紅藍燈光不斷閃爍,鉸刀一樣攪著陰鬱壓抑的氣息蠻橫地揉進人心裡去。
抵達目的地後,張茜一馬當先地往橋邊跑,身後扛攝影裝置的秦操眨眼就被她甩在了身後。不僅是他們,各路媒體都聞風出動,架著長槍短跑針一樣插進來,把現場當片場。被迫中止、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觀眾就愛看這個。
哪怕是兇惡的綁架現場。
何恩婧安撫好喬雯母親之後,就立即讓同事把萬博南的父母帶去了現場,警車呼嘯著從高架橋上下來,一字排開停在江岸。
警方堵截住萬博南的地方是一條支流的老碼頭,這是個特別寒酸的小地方,周圍有些政府搞起來卻又不成氣候的水産養殖,水下又是竿又是網的,水域情況非常複雜,稍大點的船隻都不會往這邊靠,碼頭邊停著的船也都是一些送貨的。
雖然已經過了一年中最冷的冬季,但春天後母心,下大雨的夜晚,運送不了水産品的時候,漁船就都停著,挨成排,外表看上去破破爛爛的,彷彿隨時都要被浪濤拍碎似地搖搖晃晃。
如果不是曲應騫發現的及時,還真就沒人會想到萬博南會使出這一招。風險很大,但不得不承認,從這裡逃脫的機率也很高。
連傘都沒打,停了車萬宗然夫婦就往河堤下跑,沒跑幾步就被淋成了落湯雞停在一眾守盾的警察身後,喘息的呼吸聲微微發顫。
萬宗然再怎麼手段狠辣,這輩子也就這麼一個獨子,看得比稀有國寶還珍貴,見現場在車輛整齊列隊,所有警察嚴陣以待,近上百人,卻沒人說話,場面顯得逼仄壓抑。還看見兒子手裡還捏著夏櫻的脖頸,萬宗然不由得腳下一軟。
周圍的警察立即就把萬宗然夫婦圍了起來。萬宗然望向他們,面色凝重沉默不語,有顯而易見的怒氣。他的眉心很寬,眉宇間有歲月沉澱下來的凜冽睿智的感覺,只是細長眸子微微眯起來的時候,眼角眉梢沉下來的線條會顯出幾分形若有質的陰沉,以至於隨便看人一眼,就會覺得他是個城府極深的人。
四周的警察卻沒把這不動聲色的抵抗放在眼裡,依舊圍著,怕這老狐貍有什麼突發性的動作來攪亂本就混亂的現場,好使得他兒子逃走。
萬博南的母親看見兒子,瞬間就大哭起來,所有的面子裡子統統都不要了,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怔愣的、彷彿被抽空了的狀態,幾乎已經沒有理智的她使勁嚥了口唾沫,脫口而出的聲音在一陣急過一陣的雨聲中顯得飄忽而不真實:“你這是做什麼?快放下,別幹傻事啊!”
萬博南沒想到警方會這麼狡詐,見到父母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縮了下肩膀,迎著曲應騫看向自己的目光,咋舌地瞪圓了眼睛格外激動,再站不住,腳在舟艇上蹭了幾下,差點掀翻了舟艇。
就在這時,白亮閃電劃過天際,驚雷驟響,喘著粗氣的萬博南呼吸一滯,不自覺打了個哆嗦,聲音緊繃得下一秒就要斷開:“你什麼意思?為什麼讓記者來?為什麼讓我父母來?想看戲認為我不會殺人是嗎?”
心髒狂跳,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翻滾著往腦門上湧,躁動、憤怒、壓抑和急迫幾乎要摧垮萬博南所剩不多的理智。他死死地盯著曲應騫。
曲應騫也緊緊盯著萬博南,濕透的衣服將他身形包裹得更加瘦削淩厲,透出嚴謹整肅又生冷不近人情的味道,在萬博南面前站定的時候,氣勢活像一支被拉了滿弓、蓄勢待發的箭。
曲應騫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從他的語氣中能猜得出,此刻的萬博南應該是強裝鎮定。雖然沒辦法對萬博南將心比心,但也知道這會兒再刺激萬博南多少有點不人道,他頓了頓,沉默一瞬,緩了緩情緒,只好曉之以理地勸說:“不是我讓他們來的,他們能來,足以證明你現在犯的錯誤有多嚴重。現在都是網路資訊時代,一家訊息百家轉,尤其是負面的。現在手機新聞推送裡都看見你是綁架犯的訊息,頭條!你逃跑能頂什麼用?訊息已經出去了,你就算能跑一時三刻,還能一輩子跑下去?逃不如應,你老老實實跟我回警局,你有什麼委屈大可以講出來,如果你是被逼迫的,被冤枉的,我們自會還你一個公道,省得到時候以訛傳訛說的越來越懸乎。”
訊息一上網,別說晏城市,怕是全國人民都會或多或少知道出了這檔子事兒,對內上級要問責,對外群眾要猜測,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麻煩事等著處理,曲應騫現在頂著的壓力非常大。他心想今天哪怕是拼個原地犧牲,也絕對不能讓萬博南逃走。
某種在潛意識裡已經根深蒂固的認知如同鋼針刺穿混沌,淩亂的呼吸跟雨打江面的聲音混在一起,撥得人心理瘮得慌。
暴雨落在江面上,如果黃豆被砸在玻璃上一般的聲音,成了惡劣天氣裡奏響的唯一伴奏。
始終沒說話的萬宗然此刻臉色難看的緊,懊惱幾乎要化為實質從額角緊繃的青筋迸出來。他知道曲應騫是市局養的一條瘋狗,心黑手狠,誰的面子都不給,誰都敢咬。他們這些經常跟警方打交道的集團高管裡多數人都對這個男人有點忌憚。
萬博南的嗓音已然嘶啞,聲音太大太尖銳,以至於尾音都帶著破碎的顫抖,瞠目欲裂:“少廢話,都滾開!滾啊!”
夏櫻被他挾制到喘不過氣,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中,似乎竭力遏制急促的喘息,雙頰卻因此僵硬地緊繃起來,下一秒,她終於塌下肩膀,似乎力氣再怎麼支撐不住。
萬博南一隻手拎住她很費力,於是幹脆順著一起滑坐在了舟艇上。
周遙舔了下幹燥的嘴唇,掐著腰煩躁地在原地踏了幾步,他事先沒有預料過會是這種情況,把滿肚子花花腸子都挖出來想辦法,在看到曲應騫手勢的那一瞬間,終於腳步一頓,腦子裡靈光一閃,計上心頭。
曲應騫沖岸邊的警察一揮手,讓他們退開。周遙的水性好,脫下棉服悄無聲息地潛入水中。
兒子的大呼小叫把萬宗然夫婦都嚇了一跳,萬宗然的眉毛也越擰越緊,兒子是什麼意思,他一開口心裡就有數,但這會兒猜測被證實,連心存的那一點僥幸也灰飛煙滅,讓人感到壓抑。他跟這麼多警察插科打諢那是不能夠的,不過給曲應騫賣個慘絕對毫無障礙:“曲警官,我兒子是被人給欺負了,您得替他撐腰啊!他不是有意這樣做,他是被逼的!”
曲應騫冷笑一聲,聲音雖然很小,甚至嘴角的動作都微乎其微,但是足夠萬博南聽得清,將他的犯罪一個挨一個地數下去:“我雖然沒和你打過交道,但這些天我一直在調查你,自認多少對你是有些瞭解了,我剛才說的那些,都不是你會有的點子,我知道你是被逼的。”
萬博南心裡頭一怔。那話如同敲山鼓一般,震得他心田發慌。
倒是夏櫻聽見了曲應騫的話,原本半睜的眼皮狠狠撐開,射出仇恨的光芒。
曲應騫的言外之意是,只要他願意配合警方調查,供出背後的人,就能減輕自己的罪行。他說的話開頭雖然是問句,但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詢問對方的意思,每一個字說出來,都是擲地有聲地篤定。
這聽在夏櫻耳朵裡,意味著警方成了萬博南的保護傘。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撐得她胸膛高高隆起,幾乎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毛孔都緊繃到極致,處於一種隨時準備暴起應對突發狀況的備戰狀態。
曲應騫這樣說,是為了哄著萬博南鬆手。案件還有許多的東西沒有查明,警方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和懷疑物件兜圈子,只能抓緊時間在一定的範圍裡找出最多的資訊,因為一個不小心,後面會發生什麼狀況,誰都不知道。眼下的這番局面,都極有可能是在幕後黑手的監視下進行。就算萬博南罪該萬死,至少也得保證他現在活著,回到警局之後交代一清二楚,法院該怎麼判就怎麼判,絕不袒護。
萬博南的媽聽見曲應騫這樣說,連忙附和:“兒子,你別犯傻,聽警察的話,放下槍!”
如果說之前萬博南有以一敵萬的勇氣,那麼這股勇氣隨著時間的僵持已經消耗得所剩無幾。看著越來越多的人馬,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真的沒可能逃出去了。他不想死,但有什麼方向能保證讓自己不死?就只有倒戈警方。他垂眸考慮著,在全部相信和存在疑慮中猶豫了一下,意識進一步回流,能夠感受到眼皮之下,眼球正在隨著大腦的思考而緩慢轉動,但他不願按照警方的要求立即投降,他需要為自己爭取更多。
萬博南隔著重重雨簾看了萬宗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