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有人驚呼,以為她要跳河。
季舒聞伸手將她往後輕輕拉了一下:”欄杆雖然堅固,但是沒你高,不顧一切不要用在這種事情上。”
那掌心很暖,貼住她的手腕。
雖然是一雙常年接觸屍體的手,但何恩婧覺得,除了哥哥之外,這比所有她遇到過的手,都要溫暖。
終於潰不成軍,她蹲下身捂臉抽泣。
旁人的目光又從驚訝轉為了好奇,以為是男人欺負了女人。
季舒聞並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他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裡,妥帖地給何恩婧擋住一面寒冷的側風,抬眼看著遠處的江面,並不瞧她狼狽哭泣的模樣。
何恩婧哭了很久,終於哭夠了以後,直接靠在了欄杆上,氣喘籲籲地坐上去,像是剛逃離了一群惡狗地攻擊,看上去驚魂未定。
季舒聞遞給她一包面巾紙。
何恩婧接過,依舊垂著頭。眼睛哭到幹澀,再流不出淚來,用嘴呼呼地吹著風,吹得腮幫子酸了,鼻涕泡泡也蠢蠢欲動地沖出鼻孔。
她連忙扭過頭把鼻涕擦掉。
”對不起,季老師,耽誤你時間了。“
季舒聞將手搭在欄杆邊,神情閑適得與周圍那些遊客們無疑:“沒關系,我好多年沒看過晏城的夜景了,挺讓人懷唸的。”
他站著的位置正是橋中心,正對著古街。
從這個角度看,晏城是很繁華的,一節節車燈從寬闊的橋上閃過。
正月期間,古巷的遊客成了此地最為壯觀的場景,他們的腮幫子功夫同樣壯觀,周而複始地發出聲音,讓人覺得這古巷是一個養蜂巢。
沒有人會關心這古巷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又有些什麼樣的過往歷史,可是都在因為案子而好奇蠟像館。
這就是人類,關心野史總是超過關心正史。
何恩婧驚訝地問:“你也是晏城人?”
她一點也不知道他和曲應騫還有鄒司禮之間的事,周遙雖然玩心重,但優點是嘴巴格外緊。
季舒聞好笑地問:“不像嗎?”
何恩婧搖頭,實話實說:“說話沒有口音,一點也不像。”
“我大學在外地讀的,口音被矯正了。我和你們隊長,還有鄒司禮是一起長大的兄弟。”
何恩婧更驚訝了:“難怪覺得你們之間有一種很特別的熟悉……”
季舒聞點頭:“我們就和親兄弟一樣。”
“真好。”何恩婧豔羨地回:“可惜我哥不在了,如果他在的話,他一定能擺平家裡所有的麻煩,不讓我操半點心。”
季舒聞知道她應該是到了要傾訴的階段,便沉默地聽著,不打亂她的節奏。
一個人要是孤獨太久,對陌生人開的口會遠比對熟悉的人多得多。
“我哥也是刑警,也在晏城市局的。他比我大十二歲。我爸找不到工作以後,我媽就打算帶著我哥逃離這個家。那時候我哥已經長得比我爸高了,雖然力氣沒有我爸大,但狠起來不要命的氣勢讓我爸覺得打不過,所以我爸就想了一個非常下賤的辦法,把安眠藥摻進水裡迷倒我哥,然後在婚內強奸了我媽,最終懷上了我。
“所以我媽特別恨我,她認為是我的到來阻礙了她和我哥脫離這個家庭,追求自由的腳步,所以一直很嫌棄我。但我哥對我很好,我小時候是被他帶大的。”
母親恨她,父親拿她當婚姻中用來和妻子博弈的工具,只有哥哥是家中唯一一個“反常規”的人,透過陪伴承認了她的存在。哥哥是能使她相信理想的那個人,在他身上,她能汲取朝著某個方向前行的勇氣和動力。
不過,這些都只維持在哥哥還活著以前。
何恩婧恐慌地尋找著下一個可以懸掛話題的楔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開口,她不想讓傾訴就這麼停下來,可是所有的東西在她腦海裡混作一團,她需要一條一條的理清楚,因而說得很慢。
“我哥在當上刑警之後,我媽終於覺得自己揚眉吐氣,也不再對我冷眼相看。但是這種好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有一天我哥突然就失蹤了,後來在城西一個很偏僻荒山的水塘裡找到了他泡發脹的屍體。
“局裡當年給出的解釋是我哥在查案的過程中遇害了。我媽接受不了,覺得天都塌了。我長大以後,也選擇像我哥一樣考了警察,來了市局,我媽死活不同意。我哥不在後,她就把我當成她的另一個兒子,想控制我。
“我私下調查過我哥當年在遇害之前的情況,但我卻查不到他在調查什麼案件。一般這種情況要麼是臥底抓毒販的,要麼就其實不是在調查案件,而是在給誰辦一些見不得光的事,被永久封口了……我想查出真相,所以我留在了市局,但我媽……”
何恩婧說到這裡,臉上露出苦笑,眼神比這灰茫茫的夜色還要晦澀:“被親人貶低的夢想能堅持下去,但是被親人嘲笑的……就很難說了。我總是在想,親情應該是像陽光一樣,給人照拂的溫暖,為什麼……我的家只會製造骯髒和麻煩?”
何恩婧知道,這樣說其實挺傻的。
所有那些話,怨恨的語氣,都不過是將她的身份保留到某個不確定時間長度的替代形式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