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8章 飛蛾
這一刻的深夜裡,對於一個人來說,是無比漫長的。但兩情相悅的人,彼此早已化為了魔鬼的化身,終於對迷惑的心靈現出惡魔的真本性,知道怎麼攫取靈魂,誘惑軀體。
床中溫度滾燙,彷彿有團火焰在燃燒,不尋常的活力和極端的熾烈,解除了慾望的饑渴。
鄒司禮是個怪人,平時總一張嘴能嘮天下,但在床上,總是會極力剋制自己的聲音。他不知道曲應騫喜歡哪種狀態,也從沒問過。他只知道他自己喜歡那種剋制到最後剋制不住的喘氣聲,像是深埋已久的感情,終於從一種做夢的感覺變成了另一種腳踏實地。
他在一個顛倒的時空裡看著曲應騫。
以往他在脖頸上落下的力道,是撕咬,像是帶著某種憤恨的力道,今天卻成了親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纏綿。
鄒司禮直覺自己好像在曲應騫心裡終於沖破了某種防線。
雖然曲應騫從來沒說過,可是從重逢的那一刻開始,鄒司禮就能感覺到,曲應騫給他的那股陌生不是來源於兩人十年沒有見過面,也不是自己表面的那些頑劣混賬,而是他對自己有意表露的。
鄒司禮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也戳不破曲應騫心裡的防線。但今晚,他明顯感到了鬆懈。防線後的世界裡,接受了自己的到來。
過去在很長的一段人生裡,鄒司禮都覺得自己不被人愛,也無人可愛,就只能空泛地去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就像一個被一直關在地下室的鐘表,所有的思緒只能在身體內部迴圈繞圈子,擺來擺去,撞出往複的聲響,以此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後來他唯獨想抓住的,只有曲應騫,因為這人好像生來就有一種旺盛力,在他的世界裡,朝他展示出一種平等的外交關系。
但這種愛一度讓鄒司禮感覺有些羞恥,去到國外之後,他去看那些歐洲人對於同性戀的對待方式,是坦誠,浪漫而又堅定,他越發彷徨,後來決定回晏城,心想如果有一天能找到他,就知道自己還愛不愛他了。
見了面,又快到了三十歲,這種羞恥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消失殆盡,反而成長為一種想要承擔的責任心。
真正愛一個人,就像徒步走路,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明白走的正不正確,能不能抵達目的地。
假如世界上沒有他和曲應騫能一起走的路,那麼他便創造出一條。如果和曲應騫在一起是一件很冒險的事,他不怕冒險。在這個大得沒邊的世界裡,在自己最年輕的時候,不應該只有逃避一條路,也不應該頻繁和往事幹杯。愛情不是作秀,它是內心的情感,用不著證明給任何人看。
他只想拼命愛,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晏城是一個摩天大廈的城市,但是隻要有一片空地,就一定會有樹林。由於路的高高低低,有時候樹林是在身旁,有時候樹林到了腳下,有時候樹林又在頭頂上了。
樹林在任何地方都會給予人們安靜的感受,尤其在喧囂的城裡,樹林給人的安靜會更加突出。就好比在轟轟烈烈的嘻哈音樂裡,突然聽到了某個抒情的旋律一樣。
何恩婧感覺自己生活在晏城的喧鬧裡,時常會因為這些樹林的出現,讓自己煩躁的情緒獲得一些安靜。
這個屬於城市的細節,其實表達了一個城市源遠流長的風格。她非常喜歡晏城的綠化。
手機震了震,來了條簡訊。
何恩婧就著沒解開的螢幕掃了一眼,沒回,又按熄了手機,然而還沒安靜兩秒,微信又開始咯噔咯噔響起來。
她有些煩躁,直接裝作沒聽見,連鎖屏都懶得解開。
季舒聞剛好到了路口要右轉,餘光瞥到她手機上一連來了好幾條語音,發訊息的頭像是一朵蓮花。
手機還在持續響,大有不罷休的架勢,持續在掌心裡鬧出翻天覆地的震動。
何恩婧劃開手機,點了語音轉換文字。
發語音的是她母親,不標準的普通話裡夾雜了方言,軟體翻譯的不是很好,段落中總是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詞語,但也不妨礙何恩婧一目十行地觀看。
大概是因為她許久不回複,她媽焦急地不行,直接撥了電話過來。
“你幹什麼去了?怎麼不接我電話?你是不是故意不接的?”
一連質疑的三問。但比那三問還令人感到煩悶的,是那三問的口氣裡充滿了沒有說完的附加條件。
何恩婧無力地嘆氣:“不是都跟你說了這陣子我都要加班兒嗎?忙著呢。”
“這個家你到底還要不要了?你不管了是吧?你當警察管得了別人家就不管自己家是吧?”
女人才不管何恩婧加不加班,尖利的聲音像一條蛇一樣從聽筒裡鑽出來,鑽到何恩婧的腦子深處,又像電鑽一樣不停地旋轉,試圖引起天翻地覆地聲響和疼痛。
何恩婧剛要回,她媽又一連串的話語像炮擊彈一樣轟過來:”給你安排的相親你不去,讓你轉文職你也不轉,合著我說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那麼不聽話?”
何恩婧沒回,把聽筒從耳邊挪開,放遠了一些。
聽筒裡的唸叨還在持續。
何恩婧的母親於秀真一直想和她父親何學光離婚,但她父親死活不同意。何恩婧的母親就搬了出去,自己租了個房子。何恩婧工作之後也就自己單獨租了個房子,既不和父親住,也不和母親住。
何恩婧小的時候,家裡很窮。房子是老舊的,人和雞鴨鵝同住,地板上全是糞便。一塊西瓜皮,紅色的果肉切出來擺盤兒當水果,白色的瓜瓤用刀刮下來還能炒盤菜,剩下一點連皮帶瓤的殼就喂給雞鴨鵝。
天花板掛下一盞燈泡,給她帶來了能看書的光明,才沒有淪為與蟑螂一樣的爬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