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司禮把頭埋進曲應騫的胳膊裡,兩眼彷彿在黑暗中偵察著一個小小的宇宙,雙耳聆聽著曲應騫心髒跳動的聲音。鄒司禮吃吃地笑起來,笑聲裡多了幾分喘息。
“行,先跟你說正事。”鄒司禮一隻手在寬松的真絲袖子裡張開著,腳上還蹬一雙白色厚氈底的中式拖鞋,雙腿包在黑綢緞睡褲裡,他臉上那玻璃樣的眼珠閃閃發光,成為他全身上下最具生命力的代表:“說完了我想怎麼樣,可就由不得你了。這次我要在上。”
那張臉的智商看起來還不如屋子裡那個魚缸高。
“我覺得萬博南做這種事兒,一是心裡純變態,二是為了賺錢。”
曲應騫松開他的手腕,將手臂疊在自己腦後枕著:”他家那麼有錢,身份地位也不差,還需要他親自掙不義之財?”
“你嫌錢多?反正我是不嫌的。貴族式的荒誕,思考思的是荒誕,而不是飽暖。”鄒司禮也跟著躺上去,牛皮糖一樣黏著。
文明對有錢人而言毫無意義,他們早就見慣了失敗、骯髒、畸變和憎惡。有錢人最喜歡時刻要別人感受他們的權力,把權力推到別人面前看,在手心裡翻雲覆雨然後咧嘴露出獰笑。
鄒司禮坦言相告:“在咱們國內,越是禁止什麼,越能獲得暴利。對那種片子有需求的人來說,‘喜歡看日韓還是歐美的’大概是個永恆於宇宙的話題。而作為這種産業的主力軍日本,已於前段時間隨著老闆跑路宣告了涼涼,這一重要支柱産業逐漸顯出頹勢,但是在歐美和大陸市場,這種內容的發展好像有趕超主流影片網站之勢。”
這條犯罪網路從産業鏈上游的裝置製造商、剝削網站平臺搭建方、社群中介,到真正實施偷拍偷攝,以及脅迫女性拍被剝削影片的犯罪者,到消費方,每一個人都清楚這類影片跟由演員扮演的“電影製品”有本質不同,但還是有大量的人去參與。
在窺視中,偷拍者往往出於對女生征服的幻想,給自己賦予某種特權以此建立自己的主體地位,並從被偷窺女性的不知情或無法反抗的權力壓迫中獲取快感。
這種“權力感”的建立,能夠補償現實生活中的潛在不足感,滿足他們內心深處對掌控、力量、權威等等一系列的需求。
它不僅僅是消費平臺,更是持續設定獎賞機制鼓勵共創、不斷納新的犯罪帝國。
曲應騫靜靜聽著,沒說話。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恐怖分子,有些是拿著別人性命的,有些是拿著意識形態的。惡劣的影響就是這樣,時間不能限制它,空間也不能限制它,它無處不在,而且隨時出現。
“夏櫻說她是去工作,然後遭到了萬博南的性侵。這個雖然有待證實,但我覺得她說的有一點是真的,萬博南的主要目標是利用家境貧寒,但又很有上進心的女孩子。”
家境好的,從小由內而外被富養、見識多廣的千金,根本不會上這種當。
錢既能被人使喚,也能將人支配,能使人們避免最悲慘的命運,也能使人們掉進最極惡的深淵。
罪與愛,都是錢造成的。
在追求錢的路上,許多人想方設法不擇手段。但在擁有了金錢之後,考驗的則是人如何運用金錢的智慧。
金錢是文明的邊界,人們可以用道德來大加批判,心理上不認可,文化上抗拒,但就是逃不脫它的五指山,因為金錢的精髓不在於人怎麼琢磨它,而在於正確地運用它。
“你是覺得肖洋也是透過萬博南給她介紹工作?”
鄒司禮卻搖搖頭:“我覺得不一定,當然也不是貶低肖洋,只是目前還沒有找到萬博南,你所知道的這些,都是露出了痕跡的片面,還有很多不明白的點。肖洋的情況暫且不論,那個夏櫻……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如果我是她,假如一開始真正的目的是要嫁進萬家,那麼那個影片我是絕對不會在婚禮現場播放的。既然早就知道萬博南不會和自己結婚,那我肯定會在婚禮進行之前就部署好一切。嫁進萬家,不就是讓外人承認我少奶奶的身份麼?傳出影片兩敗俱傷對我有什麼好處?
“我會私下裡把萬家的人都召集起來,影片在自己手裡,把處置權交給萬家權力最大的人——萬宗然。有萬宗然做主,萬博南就算再不願意,也會乖乖結婚。”
曲應騫:“你是覺得,夏櫻和萬博南之間,屬於欺騙遇到了欺騙?”
比起直接的性侵犯罪,透過誘惑性的間接犯罪,很容易讓犯罪者鑽漏洞。
誘惑就是作為現實去死亡,作為誘餌去自我生産,落入自身的陷阱,向一個著魔的世界運動,這就是誘惑人性慾望的威力。因自己是誘餌而讓自己中魔,其他人也會先後落入這個陷阱。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防得過自己想努力掙錢的心願。
鄒司禮說:“嗯。但是我認為,夏櫻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或許根本就不是嫁進萬家。萬博南逃婚,是她樂意見到的結果。”
曲應騫:“那影片不是髒水,而是鐵打的犯罪證據。要是沒有這件事東窗事發,透過網站獲利的錢,會由境外彙出,透過地下錢莊的網路洗白,等整個流程走完,犯罪的也早就卷著前逃之夭夭。”
家族家産豐富的有錢子弟自有其特別的生活方式,傭人司機、保鏢、秘書、律師……這些人像一堵接一堵的屏障似地擋在他們前面。
他們雖然也會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但是那些能亮相在外人眼中的所有訊息和痕跡,都是經過了公關團隊的精心處理,然後才進入到大眾的眼睛或耳朵。公關人員拿著豐厚的薪水,創造和維持一個優秀子弟的外在人格,將虛假的真實像幕布一樣推進大眾的“眾所周知”中去,這些事實用手指都數得過來。
那些有錢子弟在私底下會披著光鮮亮麗的外衣進到另一個烏煙瘴氣的世界去。那裡到處是妖冶華麗的服飾,到處是渣滓、虛假。
“夏櫻是想搞垮萬家吧。”鄒司禮說的很慢,彷彿是在吝嗇自己的力氣:“她……是不是在替肖洋報仇?”
曲應騫沒回答,而是在腦中想了想,夏櫻的那張臉很是與眾不同,那雙看起來明明會笑的眼睛裡,卻看不見絲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