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櫻,只是某個人的下酒小菜吧……一個人要是掉進了世界傾斜的夾縫裡,一輩子也就只能以傾斜的角度活著。
何恩婧很想進去告訴曲應騫關於那些影片是夏櫻上傳的事,目的就是想給夏櫻猝不及防地殺個回馬槍,可是曲應騫似乎沒什麼心思審訊她和肖洋之間的死有什麼關系,而是一直在問夏櫻與萬博南之間。
何恩婧猜想他或許是要抓漏洞,只能站在外邊靜觀其變。
“結婚這個事情,是誰提出來的?”
夏櫻說:“我。”
曲應騫從鼻子裡輕輕噴出一個氣聲,還沒有到老年就略微打皺的眼角似乎是性格冷酷的標記,旁人的事,就算不能全知道但也一定能猜到幾分,可是他的心思,很少有人看得透。夏櫻覺得自己很明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一個真正被強暴的女人是絕對不會嫁給一個強奸犯的。一開始我的確是不願意,可是我還有什麼別的路能走麼?我一沒權勢二沒背景,就算我把他告上了法庭,他也不會受到任何慘痛人寰的懲罰,他家裡人不會放過我,而我也要被整個社會的目光進行批判,不管我走到哪裡,能開始新生活又能怎樣?世界對女性包容的尺度是多麼渺小?最終所有的好意和善良都會避開我,我還是要獨自面對那些醜陋的傷疤。兩權相害取其輕,所以我選擇提出結婚的要求,他傷害了我,就得拿qz少奶奶的身份來補償我。”
“婚禮上播放的影片,你從哪裡弄來的?”
“我一直有在私底下蒐集萬博南犯罪的證據,他對我不是真心的,他只是把我當成獵物,我對他也不是真心的,我恨他。正如你所見,這些影片是能讓他身敗名裂的東西,如果他出現在婚禮上,我就不會放出來,只可惜他小瞧了我,我也得讓他嘗嘗,猝不及防被別人咬一口是什麼滋味。”
夏櫻的眼神裡,全是憤恨與厭惡,不只是針對萬博南,而是對整個社會。
極度消沉所産生的報複動機並非來自一個具體的人、具體的情感,而是她不滿與自己相關的一切遭受不平等的對待。
這社會,一個長期被家暴的女人覺得找一個不打人的老公就是幸福,一個被父權壓迫的女人會覺得男人會做飯就是溫柔,一個被強奸過的女人選擇嫁給強奸犯就是出路。
在安穩和平的狀態下,大道理人人會說,每個人都能夠主張人權,說出一些正經八百的言論,但是一旦致命的深淵來襲,所有人都會慌了手腳,再也沒有能力思考什麼才是正確的做法,只能順流而下。
一個女人如果受了騙,永遠都不會忘記,而且總有一天要還回去,即便過很多年。
曲應騫沒辦法對她的選擇予以置評。有些人能輕而易舉就能走過去的地方,對有些人是一輩子難以逾越的鴻溝。但凡一個受害者不能自己站起來,和其他人依附在一起,就會不可避免地像嫁接一樣育出許許多多的算計。
“萬博南去哪了?”曲應騫問。
“我不知道。”夏櫻微抬了臉,日光燈照得她的臉充氣似的白著,彷彿是劇院舞臺大燈暗轉之後,聚光燈下面的臉部特寫,有幾分真實,更有幾分扭曲。“反正他的退路多的是,躲起來,去別的城市,出國,哪裡都能成為他的出路。”
“你怎麼發現那些影片的?”
“因為他偷拍了我的影片,以這個威脅我讓我當他的奴隸,後來我發現懷孕了,於是就做了兩手準備。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對別的女孩子也這樣,最初我只是想找到我自己的影片,以防萬博南用這個影片再次威脅我打掉孩子。”
“你不想打掉孩子?”
夏櫻的眼神忽然變得呆滯起來,和曲應騫不過一桌相隔的距離,卻像著光的速度離得非常遙遠:“我不想生下他。可是,只有他能讓我順利嫁進萬家的門。”夏櫻吸了一口氣,睫毛像是垂柳,眉毛擰在一起,在額頭和臉之間建了一條堤壩。她得臉頰瘦削,然而嘴卻像噴發的火山:“我找了一個懂電腦的,透過萬博南的手機摸到了一個網站,這才發現他是個慣犯,他偷拍時那些女生都和我一樣,毫無察覺,往後又會利用這些影片作為要挾的資本。萬博南覺得自己是主宰這些女生的神,不僅把那些影片上傳到網站,還會用貨幣交易的形式把這些女生賣出去,供別的人渣取樂。這些女生,也從受害者變成了不得不出賣自己肉體的公娼。
“你知道那些攝像頭都偽裝在哪嗎?有的是電話卡槽,有的則改在耳機孔旁、充電孔旁,主打一個偷拍於無形,隱蔽程度是防不勝防。這種針孔攝像機可以做到4k超清,防抖,還可以遠端操作。網上有做攝像頭改裝業務的不法分子,他們能改裝的物品只有別人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包括酒店房間的插座上,或者路由器,還附帶連if手機實時監控,包括小巧的剃須刀、充電寶、煙灰缸、眼鏡、垃圾桶、電子鐘、沐浴露,還會做防水處理。馬桶上,貼心的內建超大電池,力求一個超長觀影……
“有一天晚上我把萬博南灌醉後拿了他的手機,發現他手機裡有一個app,說是能私密保護照片,可以隱藏相簿、設定密碼,用無關的圖片覆蓋,還能設定定時拍攝,還有個閱後即焚的偷拍社群。這樣的犯罪app,卻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應用商店裡。”
曲應騫:“既然已經掌握了證據,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報警?”
“報警?”夏櫻的語氣很輕柔,但幹淨利落地割到了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脫落下來,露出裡面的粗糙、原始:“偷拍如此猖獗,法律處罰卻相當輕,不過才一到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就是因為處罰得過輕所以沒有警示作用,作奸犯科的人才會越來越多,針孔偷拍黑科技層出不窮,受害者單方面防範不到位,惡性迴圈。包括做這種攝像頭改裝的人,不是沒有過被判的案例,並且還一抓一大把。他們能夠一年牟利幾十萬,最終判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兩年,處罰金兩萬……也就是相當於不用坐牢?這種刑罰約等於自罰三杯。就算有萬博南確鑿強奸的證據又能怎麼樣?他會被判死刑嗎?我的身體和人生還能回到從前嗎?
“中國真有意思,一方面談性色變,連性安全教育都感到羞恥,另一方面卻對偷拍、強奸等相關犯罪行為輕拿輕放。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疼的。”
反正都是聽天由命,萬博南能給自己建造一片天,她為什麼不能?她手握萬博南不知道的底牌,告訴他必須娶她,萬博南當然不會同意。她不肯善罷甘休,早已想好其他的對策,直接拿著孕檢單去找萬宗然。白手起家的大企業家最在意的是臉面,自然不會讓“兒子搞大了大學女生肚子還不肯承擔責任”這種新聞流露在外。
這一步一步,都是特意為萬博南丈量好的。
夏櫻又露出了一個笑容,這讓她的表情看上去成了詭異的謎:“警官,你看過《悲慘世界》嗎?裡面有一句話寫得很好——上帝把空氣給了人,法律卻拿了空氣做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