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指腹像是磨過邊的，粗糙而安心。等了幾秒，就收回了，露出那人清晰的眉眼，表情溫柔，渾身像是一個美好的形容詞。
“你沒事吧？”
何恩婧的眼神落在季舒聞的臉上，半浮半沉，她茫然地搖了搖頭：“沒事。”
“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太舒服？”
“剛剛吐了一下，沒事……”
“腸胃不舒服？”
五官清寡，聲音又極具溫潤，像是一塊不沖的薄荷糖漸漸地撫平了何恩婧的燥悶。話在喉嚨口轉了幾圈也摸不到出處，亂成一團，最後：“就是看到了一些惡心的東西——”
季舒聞和她隔了咫尺的距離，臉上的表情好像在她的話語中受到了某種沖擊，緩慢而又巨大的等待，最終又變成一種瞭然的微笑，跟著回應過來：“辛苦了。”
何恩婧鼻子莫名有些發酸。自己明明沒有愛哭鼻子的習慣，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慌忙移開視線，看到季舒聞的白大褂領口別了一個很別致的胸針，大概剛才的光就是從胸針上反射的。
一時看得失了神。
她在局裡向來活躍，像一大捧開得旺盛的花朵，現在整個人又沉又頹。
季舒聞擰開手上的保溫壺，用蓋子給她倒了一杯水：“嘔吐過後，咽喉會遭受反流的胃酸腐蝕，有可能會引起炎症導致喉嚨充血、腫脹。喝點兒溫水吧，能夠減輕胃酸對黏膜的刺激。你放心喝，我沒傳染病，壺也每天都清洗消毒，今天我還沒喝呢。”
何恩婧伸手慢慢接過，又微仰了頭沖他笑，臉部的輪廓在面板下清晰的組成，所以微笑裡的疲倦無處安放，整個像光一樣反射進他的眼睛裡。
“謝謝。”何恩婧喝了那杯水，瞬間就感覺好了些。她想再倒點水把杯蓋沖洗一下。季舒聞說：“沒關系，給我吧。”
“你來找隊長？”
“嗯，聽一聽他的審訊，看看潛在嫌疑人是個什麼樣子，然後再回去結合解剖想一想案子。你要不舒服的話就休息一會兒吧，請個假也行，這幾天局裡雖然忙，但還是能周轉過來的，不差你的這一時半會兒。”
何恩婧請教道：“季法醫，你是怎麼熬過那些惡心的東西的？”
其實巨人觀的屍體，何恩婧也接觸過，但接觸的少，因為每次出現場都不會只有她一個警察，多半的時候都是曲應騫當先鋒。屍體的腐敗於她而言，反倒不是最難以忍受的，而是活人的那些陰暗。
季舒聞並不知道她看的究竟是什麼惡心的東西，但既然她問了他也不好不回答，就用自己的經驗說：“人類的屍臭嚴格來說不屬於認知當中的氣味，因為這個非常少見，能聞到的都是靠神經給與的指令，不管怎麼洗還是噴香水都沒有用，這種指令是在提醒周邊是一個不安全的環境。我實習的時候，為了能止住臭，就跑到廁所裡聞糞便的氣味，那種臭味能夠止吐，廁所裡的氣味要比屍臭輕。而且分辨在基因遺傳的歷史中，意味著附近有同類居住，是一個比較安全的環境。”
何恩婧大為震驚：“如果一邊聞屍臭一邊聞糞便……”
季舒聞見她腦子活躍到這種程度，不由得失笑：“這種情況還是少見，要是我以後遇上了，一定告訴你是種什麼滋味。”
何恩婧也笑了一下：“也就是說，如果我看見了一個特別惡心的，再挑一個我能夠接受的惡心看，就會好一點？”
這種東西要怎麼挑？難不成我得挑幾部文藝點的？
季舒聞：“理論上是這樣，人是可以訓練的，只有感官接受並習慣了，就不會再覺得惡心。我要進去了，你要不舒服就趕緊回去休息，一會兒站這裡當心吹感冒。”
何恩婧搖頭：“我不休息，我也進去，還有任務沒完成呢，一起進去吧？”
季舒聞點點頭：“行。”
何恩婧心裡鬆快了一些，跟在季舒聞身後走。
他走路板直，全身沒有一處打彎，白大褂下面垂出警服的筆挺。盡管穿了好幾層衣服，可是衣領處的線條都整整齊齊，有著說不出的細巧。何恩婧一步步踏著他的影子，有時候是腦袋，有時候是上半身。她陷在他的影子中，成為同一種淺灰，在融化的雪地上削開一片。
“季老師。”她突然換了個稱呼，低喃出聲。
季舒聞敏感地聽見了：“嗯？”
何恩婧似乎沒料到這麼小聲他都能聽見，又停下腳步，一副認真等待聽她說話的模樣。何恩婧摸了摸鼻子，感覺不給一句交代真的說不過去，便含糊道：“你真的……好像我哥哥。”
她鼻尖冷得有些發顫，一片淺紅從眼尾鋒利地凸出，染得那瞳孔裡都漸漸旋起了水波紋。
季舒聞愣了一下，然後抬起頭打算去輕拍她的頭，舉到一半又有些明顯地遲疑著，在半空中不偏不倚地挺住，幾秒後才終於又輕輕拍了上去，帶著安撫的意味。
“好好看路，小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