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什麼去?”
“我不吃了。”
“你給我站住!”
鄒司禮渾然不聽。
外面正在下雪。
鄒司禮鑽進車裡,透過擋風玻璃略帶悲壯地盯著所謂的家,似乎正像一艘龐大的宇宙飛船一樣停泊在那裡,而他是剛剛從上面下來的沒心肝的暴君。
膠質而透明的寧靜包裹他,從四面八方困住他,他端坐在一整塊寧靜裡,像果凍裡的那團果肉,窒息,但又動彈不得。
雪粒子在外面唰唰打下來,一整塊寧靜很快就被打濕。
鄒司禮拿出手機給曲應騫打電話。
電話裡是一片浩蕩蒼白的單調聲音。
曲應騫沒接電話。
鄒司禮感覺自己正試圖聯絡一個荒無人煙的星球,接下來被吸進那巨大的荒蕪裡的就該是他。他差點要把電話扔掉。
他覺得自己真可憐,偌大的城市裡,沒有一處真正能夠接納自己的容身之所。就像一條流浪狗一樣,祈著這個求著那個,不停透過算計和耍手段,想要尋求一點安慰跟溫暖。
在那一瞬間裡,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人,最起碼他暫時不配被當作人,他只是地球上被異化的一種新的生物,或者,他已經變成了一種機器人,只有這樣才能刀槍不入。他用他剛剛晉升成鋼鐵的胳膊仍然舉著那隻電話,仍然被裡面的聲音轟炸著卻久久沒有倒下。
當單調可憎的聲音盤旋到最後一秒鐘,當他已經決定結束通話電話的時候,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從電話裡爬了出來。
“喂。”
是曲應騫的聲音。
鄒司禮牢牢抓著手機,好像他整個人已經長在了它身上。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發出來。曲應騫又餵了一聲。
鄒司禮依舊沒有說話。
對方像是感知到他的情緒,別的什麼都沒說,只問了一句:”什麼時候回來?”
鄒司禮聽見這話,緊繃的臉上終於裂開,露出一個月亮般的笑容。
“馬上。”
他全身的神經嘩一下就松開了,因為剛才繃得過緊突然又被解放,此刻它們像剛被轟炸過一樣,空氣裡飄滿了它們的殘骸和斷肢,這些神經末梢全部像失去重心一樣在他的周圍遊動著遊動著。
他咧開嘴,空空地大大地坐在車裡笑著。
或許人之所以想要結婚,是想要追尋一段固定的關系能為自己帶來的那份溫情。
他像個軟體動物一樣,寄居對方的聲音裡。這聲音已經漸漸鈣化成了一層螺殼,他甚至都可以清晰地摸到它的紋理。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有的人可以靠著一個誓言活著,有的人可以靠著一張照片活著,還有的人可以靠著一個聲音活著……似乎這世間每一縷細若遊絲的東西後面都一定要懸掛某種支撐的東西。
鄒司禮開著車直接回了晏城。
夜色中的高速看起來像一條柔軟的絲帶,不斷攀升蜿蜒,不時有車燈從他身邊經過,像煙花一樣綻放又熄滅,卻愈發襯出了路途裡的孤獨。從後視鏡裡看遠遠的來處,只能看到一些變形的線條、形狀。
回到晏城時,雪越下越大,整個世界正在這雪白中漸漸隱匿漸漸消失,路上的行人也正在這大雪中消失。
鄒司禮將車直接停在市局門口,一個人在雪地裡慢慢往前走,停在路邊的汽車被大雪掩埋,看上去像是一座座墳墓。
鄒司禮的身上也都落滿了雪花,只剩下他衣角上那一抹被紅酒染濕的紅,在雪夜中看上去像一灘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