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明白些總是好的。”曲應騫一笑:“這裡漆黑一片,不僅是我看不見你,就連你也看不見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
鄒司禮聽出這話有深意,他緘默以對。
由於空間距離的拉近而使他更清晰地意識到人生意義上的“遠”,就像在電梯內獨處的兩個人,因為十分靠近而分外感覺陌生。
曲應騫也撤開手,繼續在口袋裡轉動著硬幣,試圖製造出一些聲響讓人不那麼焦慮:“十年前,我爸失蹤了。他失蹤之前調查的案件,是由一起連環車禍案引起的一樁案件,牽扯甚廣。剛才的那個女人,就是十年前卷進案件中被劫持的被害人,叫陳燦雯。當時她剛做記者沒多久,專門跑一些社會案件,不聽警方的勸,一個勁兒地往連環案裡猛紮,想取到驚為天人的頭條,後來就被抓了。
“她是獨生女,因為這事,她父母死活不讓她再做記者,說太危險。後來聽說她改行了,做普通職員,看來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沒從那場恐懼中走出來……”
鄒司禮意識到他說的是之前沒有說完的下文。可是曲應騫的語氣太過輕飄飄,像是在說著遙遠的,別人的,譬如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生前的事情。鄒司禮一時半會兒才反應過來。
“那個女人還活著,意味著人質被解救成功了,那曲叔……”
曲應騫:“她不是被解救的,她是自己逮著機會跑出來的。我爸從那之後就了無音訊,我找她問過當年的事,她只能說出一些她記得的模糊印象,跟我爸有關的一概不知,從頭到尾,她就沒見過我爸。”
鄒司禮:“如果是調查複雜的案件,有些時候需要臥底偽裝,有可能會被兇手殺害……為什麼你是認為曲叔失蹤?”
畢竟已經過了十年,這麼多年杳無音訊,只能是已經變成了屍體。
曲應騫沒說話。他不敢承認。這麼長的時光,被空白的不止是人生,同時被替代的還有記憶。
畢業後再回到晏城,父親的消失就如同那一顆深藍色爐渣,永久地烙印在他的身體裡。而那個在最困苦時期支撐著他的,在他踏出家門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擊散在空氣中。
那種錙銖必較的、濃縮的、百孔千瘡的暗,即使還沒有泥漿,卻已有了汙跡。即使還沒有破洞,還不曾檻褸,卻快要崩潰腐朽,變成垃圾。
電梯又陡然恢複了運作,燈先亮了起來。
鄒司禮眨了眨眼,費了點時間才習慣這光明。他側過頭看見曲應騫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去了角落裡,離他很遠。
鄒司禮剛要說話,感到電梯稍微晃動,聽到頭:“電梯應該修好了。”
“嗯。”
電梯門自動開啟,外面無人。剛才那些倒騰了許久的技工與管理員影跡全無,連聲音都不可聞。
“我們到負一樓了。”曲應騫抬腳邁出去:“我找到了有關於我爸失蹤前的一點訊息——ko。”
他一腳踏在門外,一腳踏在電梯裡,不讓門關上,自己既不著急出去,又還有閑情盯著鄒司禮的臉,眼神中透出一種陌生。
他有種慾望,想刺探一樁慘事的秘密,而這慘事是製造的人和身受的人一致諱莫如深的。
“如果是被殺害,那他的失蹤,一定跟那,有關。”
鄒司禮愣在了那裡。
他覺得血在凝固,心髒在凍結。它不跳動了,而且突然變得很重,像被灌了鉛。它沉甸甸的,正往下墜落,壓在其他髒腑上。手很冷,像握著兩塊冰。
他的右腳已經抬了起來,卻忘記了該怎樣走路。
曲應騫說完,便不再留下任何表示,只留給鄒司禮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他曾假設過加害人是x,被害人是y,可是不管怎麼計算,這兩者都無法組成一個完整的方程式,這是因為他陷入了一個誤區——習慣了二元一次方程,理所當然地就認為該用這種方程來解題。
但事實是那個謎題裡除了x和y以外,還有個未知數z的存在。
任何事情的結果只有一個,但促成這個結果的因素卻有很多種,解方程式是這樣,解謎也是這樣。比如導致x犯罪的原因、引發x殺機的因素以及與x和y有關的人,而這個未知數z就是能聯絡上x和y的那個人。
就像他手中的硬幣,乍一看上去它只有正面和反面,但是當它轉起來之後,就會發現它會變化出很多意想不到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