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被人照顧的溫暖。
那時他和曲應騫還是互相看不對眼。
鄒司禮便知道,若是想要長久貪戀藤姨的那份溫暖,就得先搞定曲應騫那崽子。他只好使了點手段,於是三個孩子就不動聲色,靜水流深地在那座房子裡成長著。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在一起。
於是大人們眼裡常常看到的景象——曲應騫夾在兩人中間,左邊的鄒司禮是不屑講話,右邊季舒聞是成天講話。左邊那個,動不動就想躲著全世界,右邊那個,動不動就能讓全世界都躲著他。
上學是一個擁擠的世界,一旦離開學校回到那個家,就像是在世界的背面,有了一塊應許之地,像古書上說的桃花林與良田美池,只剩唯美,讓人不知今之何世。
鄒司禮堅信,少年的他和少年的曲應騫心裡,彼此有著某種共同的默契。
曲應騫只要一聽見窗外有口哨聲,那口哨聲很歡快,聽起來比腳步聲更急著趕路,就一定知道是他來了,便拱身到窗前,讓鄒司禮看見蒙了一抹白氣的窗玻璃裡他燦爛的笑顏。
可是那笑顏卻又莫名一轉,曲應騫的五官中,全部溢位了黑色的血跡,接著,所處的空間行將崩潰似的動蕩起來,地板和窗戶一起破碎,期間夾雜著爆裂的聲音以及尖叫聲。
窒息感突然襲來,讓鄒司禮喘不上氣來,同時,耳邊好似還有一道男人深沉的聲音,念出兩個如夢魘般的字母:“ko。”
鄒司禮一身冷汗,睜開眼想要坐起來,隨即又覺得天旋地轉,跌了回去,被守在一旁的曲應騫接住。
鄒司禮被突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曲應騫的肩膀撞到了他的肩膀,於是,他的身體就好像縮小了,只剩下了一條脫臼的手臂。
“你怎麼了?”
鄒司禮額角都是冷汗,劇烈的耳鳴褪去,仰起臉來看曲應騫,好似恢複光明的囚犯,又像久困暗處的人沐浴曙光,他的身體吸入曲應騫的眸子裡的關懷,宛如饑民吸入暖雨。
鄒司禮閉上眼睛,讓噩夢的副作用稍稍退下去一些,等他再睜開眼睛,發現曲應騫的眸子裡,亮亮的。
沒有血,也沒有變黑。
他猶豫一下,低聲說:“做了個噩夢。”
“什麼噩夢?是你臉毀了還是破財了?”
鄒司禮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曲應騫咬牙:“你丫不會是夢見我死了吧?你有沒有點兒良心?我為了照顧你就只敢淺眠,你居然在夢裡盼著我死。”
鄒司禮又躺下身,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夢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行啊,你出息了。”
鄒司禮自嘲地笑了笑:“你說錯了吧。我曾經無數次發誓,這輩子都不要再見你,然而我還是沒忍住,也許我真的是沒出息才對。”
曲應騫忽然不知道怎麼回。
他們的情誼到現在這地步,頗有些不尷不尬,彼此能瞭解過去那一部分最好的彼此,平日裡相處起來裝作不陌生,可一動一靜之間無不在顯示著穿幫。
還是少年好,連分別的痛苦,都是輕盈的。成年後,反倒有許多事,不敢。
曲應騫有心想和他堅決斬斷一切關系,可是又說不出那樣決絕的話,從前說不出,現在依舊說不出。
他將滾成一團的被子重新扯開,搭在兩人身上:“人生許多東西都沒有答案,我一直覺得,在某些事情上,無解,說不定其實就是最好的註解,心寬的人才比較容易得到幸福。你不適合跟在我身邊,我有我自己要完成的事。”
終年生活在尋找真相的叢林裡是需要很多的勇氣。
鄒司禮不買他的賬:“那是你的事,我要不要跟,是我的事。”
太子這人有著中世紀古老騎士的做派,畢竟是有錢人的獨生子,既無組織,又非常有個性。在家裡是朝朝無人問,出門便是一覽眾山小。況且鄒司禮又是乖外戾內的性子,越不讓他幹什麼,他越要幹什麼。
曲應騫在他眼裡就像一座闖關的城堡,有一種隱晦的冒險浪漫。亦或者是出於當年不辭而別的原因,鄒司禮心裡又還有著對曲應騫某種莫名的怨恨。
總之,很是複雜。
然而曲應騫對鄒司禮的感情卻是隱忍下去的,不像鄒司禮那樣,把死纏爛打的嫌疑擺在明面上。曲應騫對待感情的態度也像他對待破案的態度,勢無對錯,跟著走,成敗都不是自己的事。
快不得,也慢不得。
他知道感情這事的裡面比破案更有分寸,鄒司禮只要摔一兩次跟頭,就全懂了。
“你有時候苦口婆心說幾句人話,倒顯得你好像有幾分胸懷似的。你這人真雙面,能在自顧不暇的時候,還從容地做出一副為我考慮的樣子,卻又能在權衡利弊的時候,絲毫不顧及我。如果你那麼想拒絕我,為什麼不幹脆一點?怎麼不直接把東西扔出去把我關門外大喊‘你滾’?你根本就是在口不對心。虛偽勁兒,當幾年警察把你當得人不人鬼不鬼,已經不會說自己的心裡話了是嗎?”鄒司禮捉住曲應騫的手,往他手臂上用力掐了一下。
曲應騫覺得他就像條狗,是一個有點喜好渲染的畜牲,喜歡把自己的痕跡留在別人身上,這樣他才能每天都看得見自己的歡喜作弄。
兩人開始在床上拳腳相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