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司禮盯著他的臉:“你這表情是怎麼回事?是真讓我給說中了吧?你表面正義,無非是因為警察的那身衣服,其實你比誰都自私自利,在心裡把人千刀萬剮,表面卻裝好人不承認。如果不是那身兒衣服的正義感壓著你,估摸著杜志鴻的位置得讓你來坐。”
“你少在我面前放屁!你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在我面前指手畫腳?心裡其實空蕩蕩,就只有嘴上叭叭個沒完,跟個空心喇叭似的。”曲應騫伸出一根骨節粗大的手指,托起鄒司禮的下頜,眼神像冰淩一樣刺人:“你什麼都不明白,還自作多情的以為知道我的一切,理解我的全部——你到死,都不可能懂我。”
說這話時,他再也不躲開鄒司禮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兩個炭爐子,表面一片黑冷,火是不動聲色的埋伏在黑冷之下的。
鄒司禮上了黑冷的當,眼睛一落到那兩片黑冷之上,差點給燙瞎,腦子一片空白。
他用盡力氣的作來作去,總算逼得他開口說話,可他一開口,卻又不是鄒司禮所期待想要聽的話。
鄒司禮沒想到聽見的竟然會是這樣子的說辭,這話聽起來像在嘲笑自己有些輕有些賤。
氣氛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尷尬對峙。
鄒司禮還用力睜著眼睛不肯眨,感覺眼睛略微有點兒潮。他想從曲應騫臉上找到一絲類似於歉疚之類的表情,可是他失敗了。
曲應騫的臉如同一塊扯緊了的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裂縫。
鄒司禮覺得這個男人周身上下都圍著一床厚厚的棉被,沒有人能看得清那棉被底下的情緒,無論自己怎麼刺激、冒進,他幾句不耐煩的警告,卻不願意再跟他多說一句什麼真心話。
我是什麼都不懂,可是為什麼,你卻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鄒司禮真想拿根針把他身上紮出幾個洞來,好看看裡頭到底流的是什麼樣的血。
分別的這些年,他未曾覺得彼岸迢迢,依然以為他們之間有千絲萬縷的剪不斷的聯結,直到此刻的這段對話,他竟然才感覺到了彼此間的隔閡,倒似那是某種咒語,說了夢便破除,把他們帶回了這四分五裂的世界。
記憶被剪輯過了,除了事實本身,只有被歲月汰選過後剩下來的,那些不連貫的對白與畫面,鄒司禮有時候沮喪得想將那些忘記,有時候卻又因為害怕連那些也會失去,便再也無論如何都抓不住他,所以只能像要留住掌中之沙,禁不住愈攫愈緊。
終究不是他在選擇記憶,而是不斷自我模糊的記憶在選擇他。
鄒司禮輕輕笑了兩聲。那聲音很嘲諷,不是給曲應騫的,而是給自己的。
熱臉貼冷屁股。真是賤啊。
曲應騫見他好似丟了那張牙舞爪的氣勢,心裡一痛,從他身上下來,一言不發地走了。
鄒司禮躺在地毯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曲應騫決絕離去的背影。他像被剔了骨頭抽了筋,沒有一點力氣,也懶得動。他就想一直這樣躺下去,把地板壓成齏粉,再懶得搭理這個世界。
門被開啟,又關上。
那聲音幾乎挑破了鄒司禮的耳膜。
彷彿是一陣毫無防備的風,將那些原本漸漸成形的盤算呼的一聲又吹回一堆散沙。
——你人間蒸發的時候,我從心急如焚直接開放成切齒的痛恨。相逢以後,心裡的氣和埋怨想讓我直接給你一拳。
不見面還好,一見面,真是要瘋掉。
想著幹脆不見你,但是一閉上眼睛,我還是會想起你。
真的見上面了,就想摸摸你,只要看到你跟別人有說有笑,我就感覺自己要抓狂。
雖然腦子裡不停的在喊不可以卻總是忍不住想看你,一看到了,心思也就跟著跑了,終於明白那種不由自己控制的瘋子是什麼樣的感覺。
曲應騫,你他媽才是混蛋……我也在為了成為大人而努力著。
我也想……和你並肩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