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讓曲應騫喝,一口能炫掉他一個月的工資。
寬闊的落地窗前,是萬家燈火,點綴成珠成線,一路搖曳到視線投之不及的地方。唱片機裡,溫柔又沙啞的女聲緩緩落拓出來,令室內飄起了一層看不見的柔軟。
曲應騫難得享受這樣閑暇的時候,美酒幾口下肚,不覺有些放鬆的飄然。
這陣子反複忙蠻山巷的案子,事到如今,總算出了一個明確的結果。
趙越的確是死於杜志鴻之手,她是被杜志鴻培養成棋子又玩兒剩下的女人,屍體就葬在海棠公館的花園下。另外四名失蹤者,都是被秦虞“引釣而殺害”。
至於許秋豔,曲應騫懷疑她和c的程遠焱有“合作”,可是來回審了不下十遍,連測謊都用上,許秋豔還是堅持稱一切都是自己一人所設計,根本不認識什麼程遠焱。
宋致平則聲稱自己是為了保護老婆,才不得不承認自己殺了人,但他根本沒動過手。
警方在美杜莎的雕像裡查到了失蹤者的骨灰以及秦虞的dna組織,在一審上服從判決的宋致平突然又提出了要求二審。隨著證據材料一樣一樣的補充,檢方在二審上給出了判決——秦虞死刑,杜志鴻死刑,宋致平有期徒刑一年零七個月,許秋豔被判有期徒刑七年。
秦虞和杜志鴻都在提出上訴,這案件最後只剩下的終審,但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多半是維持原判,想來幾乎不會有太大的改動。
最大的贏家宋致平刑滿出來後,依舊是精英,簡單移個民,又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從此以後,是一副多麼自由的身軀。
他真夠聰明的,妻子的墳墓也能被利用。
曲應騫看出了這男人的狡詐。
枕邊人,不一定是真心人,即便他適當地展現出可以能讓一個女人依靠的寬厚肩膀,讓女人覺得能與他相依為命的信任,可你永遠不知道他轉過身時臉上是什麼表情。
也許咫尺就是天涯,他心裡在籌劃著鰈離鶼背,而你還在抓著他的手,像抓住一個救生圈。
在一起,並不意味著,圓滿的成全。
鄒司禮坐在他旁邊,長腿放鬆地交疊著:“想什麼?”
他那腿一伸過來,曲應騫就得蜷起來。他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帶了些嫌棄的意味:“案子。”
鄒司禮看過有關人員的判決,喝了一口酒,說:“死人的嘴和脊骨非常結實。”
“你說這些年宋致平在婚姻裡有沒有pua過秦虞?”
“你是覺得經過他隱晦的挑唆和灌輸,秦虞才會想要去殺人?”
曲應騫說:“如果她要殺人,按理第一順位應當是報複那些年欺負過她的人。還有她的心理診療報告,並沒有寫她患有精神病——在國內,精神病人不能辨認控制自己行為時所犯下的罪,多數不用負刑事責任。她既然要殺人,又千方百計的隱藏屍體,為什麼不在診斷報告上動手腳給自己留一條周全的後路?
“秦虞來到晏城,雖說是秦振的流放,可到底也是換了一個新環境,少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完全可以重新開始生活,但卻在結婚之後選擇作案。結合宋致平在案件中的表現,有八成可以確定,從進秦家的那天開始,他就是有預謀的。他想要她擔著這一切的結果……”
鄒司禮喝完了一杯酒,白皙修長的指尖把玩著玻璃杯,燈光的折射下,一時讓人分不清他的手是工藝品,還是玻璃杯是工藝品:“人出生之前,不知道是個什麼,死了以後,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活著的時候,對於宇宙來說不過是一粒有機的塵土而已。宋致平爬上高位不容易,要是他不吃人就得被人吃,做吃別人的牙齒總比做被別人吃的草料要強。社會就是這麼個社會,你再不認同,也是這麼個社會。”
人生就好像比攀登珠穆朗瑪峰,不是順利找到一份工作就算登頂,那只是爬上了三分之一。
工作,說白了就是篩選階層的門檻,因為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攀登上珠穆朗瑪,很多人在中途選擇放棄,也有很多人攀上三分之一後累了,不想動了,也有的攀到五分之一後覺得沒意思,撐不下去了。但不管怎樣,一個人攀得越高,他的優先選擇權就比別人越廣。所以“不擇手段”,在許多人的心中,是奮鬥下去的唯一辦法。
一旦獲得這種想法,也就可以産生一種覺得自己不用負責的快慰感,並認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霸佔一切,地位、權利,甚至為了金錢而背信棄義,為了功利出賣一切,昧盡天良自鳴得意,等酒肉消化光了,便往墳墓裡一鑽了事,那是何等舒服。
但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特立獨行,都是強大。
曲應騫一口幹完了酒,他這人沒有享受的命,即便手裡端著一輛“賓士”,他也是喝出了礦泉水的感覺。眉頭一仰,一吞,就沒了。
他站起身,打算離開。他實在無法認同鄒司禮心裡那股冷血的人上人想法,他也不能認同,否則這身制服對他而言,將沒有意義。
鄒司禮見他要走,一把攥住他的衣角:“你急什麼?”
“不急難道我還在這兒陪你過夜?”
鄒司禮說:“你要真想我可以成全你,我家的沙發很軟。”
曲應騫打掉他的手:“我說沒說過,你要聊騷別找我。”
若是換做平時,談話到了這一步,鄒司禮就會識趣地退開,然而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或許是唱片的女聲嗓音性感沙啞撩人耳朵,又或許是那一頓符合他口味的家常菜吃得他心滿意足,亦或者是紅酒從四肢百骸裡燻鈍了他的感官,他站起身,朝著曲應騫步步逼近,一副要堅決做對的姿態。
他湊近曲應騫的耳朵,一字一句,語氣比夜色還輕柔呢喃:“我從不聊騷,我喜歡,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