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茜又說：“如果你們願意說清楚此刻你們進展到哪一步，我們也就不會貿然披露。”
曲應騫打量了她片刻，冷笑一聲，不回一個字，轉身就走。
他眼神裡的壓迫感十足，張茜被盯得起了雞皮疙瘩，她臉上的妝早就被火鍋的熱氣燻花了，露出奔波半宿的黑眼圈，一張臉上除了眼睛什麼也不剩下，遲疑地吐不出一個字。
一直不配合的鄒司禮這時候卻“英勇”槓上了：“危機事件就好比一把雙刃劍，它可能會使警察組織的形象受到影響、導致公眾對警察組織的不信任感加強，嚴重的可能還會影響到組織的生存，你們現在很焦慮吧？但是如果處理得當的話，也可能使警察組織在公眾面前樹立勇於承擔責任的形象，從而贏得公眾更多的好感和支援。如何正確運用媒體的力量來解決危機，同樣值得你們去思考。”
曲應騫有些暴躁地轉過身，剛要開口一舉滅了鄒司禮的氣焰，然而鄒司禮之前的少言寡語好似被按下了扭轉的開關，話語頃刻間瓢潑似地從他口中奔湧而出，把他面前一幹人等都淹在了其中：“警察在面對媒體時要遵循‘四個從不’原則——從不否定顯然的事實、從不懷疑媒體的意圖，懷疑媒體會節外生枝。從不反問媒體為何不相信自己，反問會導致新的新聞，導致不信任，惹火燒身。從不發怒，發怒導致新的事態，使媒體成為對立面。警方正確做法是不要穿‘皇帝的新衣’，要接受媒體，利用媒體，善待媒體。免費的公共空間，有助於資訊溝通，有助於控制和解決問題，我們不是博弈的關系，是協同，這道理，還要用我教？”
最後幾句，明顯才是他重中之重的意思。
張茜被他“高談闊論的背臺詞”震驚到簡直想給他鼓掌，完全忘了上一秒想撕他的嘴。
你是什麼時候揹著我背這些詰屈聱牙的官腔？
曲應騫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灰濛濛的暗夜裡，只有風聲雜亂無章地吹，讓人感覺非常壓抑。
一昧的封死所有媒體顯然是不理智的做法，用得好，便是他們的輔助。
警察不方便出面的調查，亦或者因為恐懼這身制服而不願誠實開口的人，媒體都可以偷偷搞定。
這一片人住得很雜，流動性和季節性都很強，租客們換工作、搬家都是常事，此地就像是一個短長期旅社，這種地方，想要調查什麼社會關系，耗時間得很。
破不了案，就無法給死者一個公道，刑警也就一錢不值。
曲應騫回過頭：“做個交易，約法三章。你們負責幫我們，轉‘危’為‘機’，我給你們想要的資料。”
訊問室外，隔著單面的玻璃，能看見一個警察對面坐著鄒濤。他態度溫和有禮貌，但是表現得並不遊刃有餘，總忍不住咬著腮幫子，將那下巴收出了可憐巴巴的笨拙。面對警察的提問時，動輒就獻出“失憶大法”和“不懂原則”，被逼得有些狼狽，好似沒料到會有這場節外生枝，說話時慌慌張張：“工作安排這件事是工頭的指令，他們指哪我們打哪，我那是第一天去蠻山巷，殺、殺人案……跟，跟我有什麼關系……”
年輕警察說：“沒說跟你有關系，只是有了些疑問，所以叫你過來是想調查一下。”
鄒濤看著笨，但他腦子不笨，他知道自己是在訊問室而不是詢問室：“為什麼是在這裡？為什麼還有這個？”他手指向一旁的錄影機。
年輕警察又說：“詢問室沒位置了，那個我壓根沒開，平常在這裡面審訊，都是會開的。”
鄒濤一拍桌子：“我不是傻子，它不是亮著紅燈嘛！”
警察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哦，這是這間屋子的規矩。”
周遙茫然地看著裡面的鄒濤：“他究竟在慌什麼？監控裡那個戴口罩的，不會就是他吧？”
曲應騫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兩樣東西。第一樣是工作平板，頁面上，打出的是一份資料，鄒濤簡短而乏善可陳的生平事跡。他捕捉到幾個關鍵詞：家庭貧窮、孤兒寡母、母親重病、欠債沒能力償還，有過入獄記錄，兩次都是因為偷東西。
第二樣是從鄒濤家裡搜出來的筆記本。他的筆記本有些獨特，既不是日記，也不是賬本，而是寫了許多的“觀察”，對於他上頭各級領導的性格分析，還有如何接近和拿下領導的攻略，可見攀爬之心日月可鑒，信奉“選擇大於努力”那一套。
其中一頁還提到了杜志鴻，鄒濤對杜志鴻的評價是：此人是笑面虎，心狠手辣，擅長圓滑變通，弱點是心氣高。
一個底層的挖掘機工人，而且是從別處隨調隨來，不屬於k集團編下的員工，會有機會見到集團的領導人嗎？就算有機會見到，也只是不遠不近打個照面，笑面虎和心狠手辣這種評價詞，需要時間和近距離觀察，才能夠得出來。
如果是憑明確的犯罪嫌疑逮捕了鄒濤，曲應騫就能向上面提出申請拘留，有了這時間，刑偵隊的隨便一個人都能拿到任何自己想要的口供。
可這次是請人回來協助調查，而不是逮捕捉拿。鄒濤算是自行來的，如果他想回去，刑偵隊沒有理由把人扣下。
二十六小時說到底只是可以佔用的最長時限，如果惹對方不高興了，訊問可能五分鐘就得結束。因此這場“談話”，就變得尤其重要。
曲應騫閉掉平板光亮，推開訊問室的門走了進去，周遙緊跟而隨。裡面的警察看到曲應騫來了以後，就起身讓了位置。
鄒濤見到曲應騫，眼神裡露出了一點兒驚惶。他自以為看透了社會和人生，受到現代社會的打磨和薰陶，實則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青澀倭瓜。
曲應騫坐在椅子上，和他面對面，笑了一下說：“既然見過面，我就不自我介紹了，想必你對我印象挺深刻。”
他個子極高，即便往凳子上一坐，鄒濤還是得抬頭仰視他。開口雖然是帶著笑意的語氣，可是自己卻又不笑，讓人聽見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一收住話口，臉上便有了威嚴。
鄒濤嚥了口口水：“警、警官……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在家睡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