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如是告訴朕的。”他繼續道,“當年他們第一次登煤山,她就鬧著要見這一棵歪脖子樹。”
朱由檢忽然輕輕笑了一聲,良久,他又問道:“李自成打到哪裡了?”
“前日曹化淳率先開啟外城西側的廣寧門……”王承恩猶豫了一下,臉色也有些難看,“又聽說現如今兵部張縉彥主動開啟了正陽門迎接。奴才料想,或許不到正午,就能入紫禁城了……”
“好。”朱由檢卻只是頷首,“朕知道了。”
他仔細地從衣袖上找了一塊還算乾淨的地方,“撕拉”一聲撕了下來。他咬破了手指,輕輕寫道: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涼德藐躬,上幹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他收手,將布條疊好,藏於袖中,又掏出了一條長長的麻繩——這顯然是他早就想好了的。
“皇上!”王承恩下意識地就喊了一聲,可是喊了之後,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今不自盡,難道還等著李自成入了紫禁城,捉了他嗎?
他雙手握拳,最後只憋出一句:“皇上真的不調遼東軍入京嗎?遼東軍終年在前線廝殺,與京城兵是不一樣的,他們來打李自成,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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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如此了,不必再說。”朱由檢搖了搖頭,笑了笑,“更何況,朕若是調了遼東軍,豈不是把整個遼東都拱手想讓於清軍了?那是外賊啊。”
“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朱由檢念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王承恩聽了發酸,他明白,這是大明祖訓。
朱由檢不再說話,將麻繩扔在了眼前這棵歪脖子樹最高的樹幹之上,纏繞的緊緊實實。王承恩艱難地託著,朱由檢踩著他,然後慢慢將脖子伸了進去。
王承恩靜靜地站著,一直等到眼前主子斷了氣,才將他放了下來,然後解開了朱由檢一頭黑髮,慢慢地覆蓋住了他已經有些變形的臉。
他心中滿是悲哀。
或許城中任何一個百姓都能夠保全屍身,但是他卻不行吧。
三十四年前,他是皇五子。
二十二年前,他是信王。
十七年前,他是崇禎。
而現在,他卻成了一個或許屍身都無法保全的亡國之君。
悲壯的蕩氣迴腸,執著的讓人心痛不已。
王承恩忽然想起了楊清一對他再三的叮嚀,忽然之間明白過來,原來只是為了這一幕而已。
他慢慢走到了朱由檢方才的位置,也將脖子伸了進去。
據說人死後,就能夠見到心愛的人。
他微笑著,閉上了眼。
一切都結束了。
《明史·本紀第二十四》莊烈帝二中記載:“十七年三月庚寅,賊至大同。……辛卯,李建泰疏請南遷。壬辰,召廷臣於平臺,示建泰疏,曰:“國君死社稷,朕將焉往?”……己亥,李自成至宣府,監視太監杜勳降,巡撫都御史朱之馮等死之。癸卯,唐通、杜之秩降於自成,賊遂入關。甲辰,陷昌平。乙巳,賊犯京師,京營兵潰。丙午,日晡,外城陷。是夕,皇后周氏崩。丁未,昧爽,內城陷。帝崩於萬歲山,王承恩從死。……昌平人啟田貴妃墓以葬。明亡。是年夏四月,我大清兵破賊于山海關,五月,入京師,以帝體改葬,令臣民為服喪三日,諡曰莊烈愍皇帝,陵曰思陵。”
——崇禎十七年,四月——
“叔叔,叔叔。”一個十餘歲大的男孩子拉了拉白袍男子的衣袖,有些茫然地看著白袍男子盯著的方向,不禁問道,“叔叔,你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