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家兄弟，說什麼面子不面子的，多見外啊。”
徐應元還要再推，魏忠賢卻擺了擺手，忽然長嘆一聲，返身回座。“說起來，我們為同鄉，又是差不多時候進了宮，這麼算下來，也有三十多年了啊。人的一生才多長？大半輩子都在宮裡頭，現如今年紀大了，最後還不是要靠著主子的尊貴？”
徐應元聽了這話，默不作聲。
魏忠賢又道：“咱家過去是侍奉先皇的，你是侍奉信王的。雖說咱們各侍其主，但是畢竟也曾經是兄弟一場……咱家過去沾先帝的光，做了大，卻冷落了兄弟，兄弟心裡也一定記恨著咱家啊。”
徐應元連忙擺擺手，“先帝在時，大事小事都要廠公操勞。應元雖只是一個小人物，可也明白事理。廠公瑣事翻身，還忙不過來，怎麼能怪廠公？”
“兄弟，從此萬不可再這麼稱呼咱家了。”魏忠賢道，“先帝去了，咱家的榮耀也跟著散了。做奴才的，都隨著主子不是？咱家心裡也清楚這一點，也知道萬歲爺是疑咱家的。現如今朝中那些百官，可不就是瞧準了萬歲爺的心思，所以才會一個勁地彈劾咱家啊……其實咱家是有苦說不出，先帝惰朝政，好遊戲，這事大家都是清楚的。先帝信任咱家，才會讓咱家去做事。可是即使如此，先帝的旨意還是先帝的意思啊，咱家不過是個秉筆太監，怎麼在那些文官眼裡，咱家就成了咱家代先帝了？”
徐應元臉上做出一副同情的樣子，心裡卻明明白白。魏忠賢這只不過是在賣慘而已，真的事實是什麼樣子，他比他清楚。
心中雖然這麼想著，可是他嘴上卻不敢說。說到底，這位九千歲如今雖是看著落魄地坐在這裡，可是徐應元心底還是有些發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魏忠賢現如今是搖搖欲墜，可是真的倒下來，還是能砸死一大片的人啊。徐應元拖長了聲音，問道：“那廠公的意思是……”
“咱家心裡也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登基，咱家是肯定要告老還鄉的。只是瞧著皇上的意思，是要讓咱家在京城徹底收場啊。”魏忠賢終於說出了心中憋悶許久的話，“兄弟跟著皇上多年，最是瞭解皇上的心思，也最是知道皇上的息怒。今兒個咱家前來，就是想要兄弟給個法子，如今這局勢，皇上究竟是如何心思？咱家又該如何行事？”
徐應元心尖猛地一顫，他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然後又揹著手在屋子裡轉了一圈。
腦子裡竟然會忽然冒出一個許久都不曾出現過的聲音。
——“徐公公是哪裡人？……那公公跟魏公公是同鄉了？”
——“公公進宮這麼久，許是一定看慣了這皇宮的變幻無常，明白了許多像我這樣小丫頭不懂的道理，不知公公是否還會同情心氾濫？”
皇宮確實是變幻無常。
當初說這個話的人，還是個無名宮女，然而不過短短半年，就搖身一變成了整個大明的天女。而聽到這句話大笑的魏忠賢，也不過短短一年半，便從意氣風發到了現在的垂頭喪氣。
皇宮……本就瞬息萬變。
楊清一幾句話似乎有意無意地將魏忠賢和他聯絡在一起，還一直追問著關於同情心的事。
就好像，她早就預知了今天的這一幕。
念頭一生，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無比。
這世界上哪裡有什麼先知？更加不可能有什麼天女。
這一定只是一個巧合。
只是……徐應元心中微微有些慌亂，雖然他知道楊清一不可能預見，可是她口中的“同情心”確實是有一定的道理。
他應不應該同情魏忠賢？
皇上明明就很是厭惡他啊。
徐應元眼神瞟到了一邊敞開了幾口箱子，然後眼珠子又轉了轉。楊清一有一句話還是對的，皇宮裡確實沒有永遠的權勢。或許今日皇上厭惡魏忠賢，往後就又改變了心意不是？
怎麼說，人也要學會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更何況，那個楊清一……把皇上搞得這麼慘，本就是個妖女才對，怎麼能相信她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皇上本就是想要除魏忠賢的，他不過是幫皇上一把而已。
想到這裡，徐應元猛地抬起頭，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似的，道：“應元是個粗人，說話不會拐彎，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請廠公不要責怪。”
魏忠賢連忙上前作了個揖，道：“應元何出此言？兄弟給咱家指明路，乃是咱家的恩人，又怎麼會怪罪自己的恩人？”
“既如此，那麼應元就有話直說了。”徐應元道，“依應元之見，廠公應該要下定解職歸故里的決心了。說實在的，廠公畢竟是先朝重臣，不管是在朝野之上的積威，還是廠公掌握的權勢，都無一不讓皇上忌憚。皇上畢竟不似先帝，少年心性，志向高遠。廠公如此，怎能不讓皇上心生大權旁落之感？所以啊，廠公若是一日不去，皇上便一日不安啊。”
魏忠賢一怔，道：“兄弟的意思是，皇上是要等著咱家離開了，才能夠心安？可是咱家不是已經向皇上遞了辭官奏摺麼？可是皇上不允，還讓咱家去給先帝守陵。”
“誒，廠公，這樣就是廠公的不是了。”徐應元道，“廠公只是空口白話，皇上如何能相信廠公？再說，就算是給先帝守陵，不也還是在這京城裡頭？朝堂之上最近多了那麼些彈劾您的摺子，皇上看了以後就立刻讓您去守陵。這在百姓眼裡，定當是皇上容不下你啊。到時候一旦出現護著廠公的摺子，那皇上必定更怒。到時候，又要怎麼收場？”
魏忠賢吃了一驚，顯然是沒有想到這個層面。徐應元又繼續道，“更何況，廠公已經提出了辭呈，可是卻不再三堅持。皇上定以為廠公只是故作姿態，認為您還眷戀著權勢呢而且皇上就是心裡頭答應了，面子上也不能這麼做。想當初，崔大人不也是辭了三次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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