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明平侯府中,忙到最後的侍人也漸漸歇下,除了夜巡的侍衛只留下守夜的幾人。
連翹回房歇息前再一次來到院中,窗戶半掩,隱約可見有人在窗後案前坐著。
她不自覺放輕腳步,輕輕叩門,在房中人轉來目光時柔聲開口,“姑娘,我燉了些甜湯,沒有放枸杞,您要不要嚐嚐?”
“好啊,還是咱們連翹貼心。”雲奕笑眯眯地放下手中書卷,小孩兒似地跟在她身後坐到桌旁。
三花睡眼惺忪地在它的小窩裡抬頭,眯著眼看她們兩個幹什麼,發覺不是它感興趣的小魚乾後重新躺回去,伸個懶腰蹭了蹭腦袋繼續睡。
連翹心疼地盯著她尖尖下巴看了一會兒,琢磨著怎麼瞧著又消瘦了些,目光略一偏轉瞥見書案後圈椅上搭著一件侯爺的外衫。
她不由得恍惚,靈光一閃間意識到什麼,回眸便多了幾分酸澀,看神情若無其事的雲奕小口小口抿著甜湯。
雲奕察覺她的視線,抬頭一笑,“怎麼了麼?”
連翹輕輕搖頭,面色溫溫和和地問她可還有其他什麼想吃的,得到否認的回覆後便悄悄退去一旁,稍微收拾下屋子給自己找些事情做,免得東想西想遮不住神情又惹得姑娘暗自傷神。
雲奕倒真沒有想那麼多,只是今夜風微涼,她漫不經心拉開櫃子一看心血來潮拿了件顧長雲的衣裳來。
碎玉子在簷下若有似無地慢慢搖晃,響聲飄進窗子,引得三花的耳朵飛快抖了一抖。
雲奕慢條斯理用勺子將燉得軟爛的銀耳分成更小塊,眸光淡淡一斜,不著痕跡地落在她側影上。
此時,兩人各懷心事,皆不想讓對方發覺自己的異樣。
窗外,庭院中陶缸裡水草下魚兒飛快一勾尾尖,漾起幾圈越擴越散的漣漪。
夜更深了,簷下燈籠照出花葉的輪廓,兩尾錦鯉頂同一片葉子嬉戲,水面倒影中一道嫋嫋身影捧著托盤穿過院中走出門去,不多時,暖黃的光亮乍然破開兩扇窗間洩出,魚兒受驚猛地朝深處游去。
雲奕側身避在窗後,目光沉靜,兩指撥著窗扇合上。
方才嚥下肚的甜湯不知何時化作綿綿密針刺痛胃壁,身子做出最誠實的反應,五臟六腑因受到刺激蜷縮成一團。
近乎淡漠地往牆上一靠,雲奕仰起頭,修長蒼白的頸子透出淡淡青色,透著頹廢的神態像一隻脆弱瀕死的白鶴,死意與生機糾纏的美。
取出瓷瓶,指尖頂開瓶塞往口中不多不少倒了兩粒,隨即一皺眉,發覺哪裡不對。
事情隱隱有脫離掌控的趨勢,比往前每一次都異常劇烈的反應讓她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抬手按住心口。
三花在咫尺距離間沉睡,雲奕倉促往簾子另一側瞥了眼,快步衝去床邊。
絞痛使她失了一貫的風度,碎髮沾溼冷汗垂落下來,眼前陣陣發黑,天旋地轉,索性直接在腳踏上坐下,略為狼狽地抬手一抓,將發全然攏去後面。
汗珠順著高聳的鼻樑滾落下來。
眉頭緊蹙長指死死捂住口鼻,試圖藉此調整紊亂呼息,片刻後,帶有嘲諷的冷笑自指縫洩出,她將手移開,漠然地看掌心指上多出抹暗紅。
血色漸漸在下半張臉蔓延開,滴在雪白地毯上,像是雪夜裡綻開的幾點紅梅。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抬袖隨手抹了把口鼻,直接褪去外衫扔到一旁,床頭撿支釵子將長髮全部盤絲,走去銅鏡前雙臂微顫撐在妝臺上。
心知眼前迷濛一時半會褪不下去,雲奕晃了晃頭,打起精神仰頭直直望向鏡中自己。
面前人臉上血色盡失,眼底像是融了團化不開的水霧,指痕血色雜糅在一起,愈演愈烈。
呼吸一陣比一陣艱難,這可不太妙。
一旁架上有盆清水,她移身過去洗了兩把,發覺並無任何好轉後拽了手巾堵住,對著銅鏡轉身,艱難凝神,目光一寸寸掠過身後肌膚。
青色、紫色交織的像是蛛網,在她一側肩上鋪開,此刻她眼前清晰與虛幻相併存,彷彿能看見它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那般舒張蔓延。
果然。還沒有結束。
雲奕嗤笑,指尖輕緩捲起那縷垂落下來的長髮,冷冷撥去一旁。
外面起了風,吹滅了妝臺上的燈燭,朦朧月色中她肩上像是落了層薄薄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