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唱得纏綿,尾音百轉千回,都抵不過顧長雲的心亂如麻。
趙遠生興奮地將乾果點心碟子推到一旁,將畫軸拿到桌面上攤開。
果不其然,又是這種畫。
趙遠生不敢笑得太過分,湊過去壓低聲音,“唉,你知道不,外面都傳這畫中女子就是你養在府裡的小情兒,說的有理有據,可像真的了!”
顧長雲神色沒什麼變化,只是桌下籠在袖中的雙手漸漸緊攥成拳,他微微一笑,“從哪聽說的?一個個都是說書的好料,可真行。”
趙遠生目光灼熱刮他臉皮,“不是我說,你這藏著掖著吊人胃口,到底真的假的啊?若是假的,光明正大帶出來見見人,不就沒那麼多人造謠了麼!”
顧長雲神色無異,一字一頓道,“那倒也是。”
他現在無暇顧及是何人將這畫卷送到了趙遠生面前,更值得憂心的是這東西有沒有傳遍朝堂上人過目,比如說蕭何光和趙貫祺。
不過他心知或許已成定局,平靜後馬上開始思慮對策。
趙遠生眼底壓著狂熱的好奇,見顧長雲猶在低頭端詳這副畫,饒有興趣的樣子,像是沒見過畫中之人。
他心中咯噔一聲,以為自己猜錯,然轉念一想,顧長雲這態度模稜兩可,已經有所鬆動,自己清閒無事,過不了多久就能磨的那女子露臉,便又覺得不算什麼了。
顧長雲再無心思聽曲兒看戲,小巧茶盞在手中轉來轉去把玩,耐心熬到飯點,同他用了頓飯兩人分道揚鑣,到家一下馬車便急急往後面院中去。
雲奕不在,三花霸佔了她的躺椅正睡覺,顧長雲雖急,還是放輕腳步,轉了一圈徑直去尋白清實。
白清實正挽著袖子拿著花鋤種花,一扭頭看他焦急煩躁之色盡浮於面上,倍感驚愕,以為出了天大的事,連忙扔了花鋤。
顧長雲站他身後看他洗手,快聲將今日發生之事同他說了。
白清實身形微微一頓,面色古怪,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顧長雲關心則亂,白清實在這些畫剛剛流出來的時候就已想到最壞的結果,莫過於雲奕暴露顧長雲狠心將其驅出京都。
上次不就是這樣?
他慢慢擦乾淨手,腦中斟酌著話,慢慢回過來味兒了。
顧長雲不想雲奕走,便不由自主地遮蔽了自己原先這些,幾乎發自本能屬於條件反射的猜想和推算。
說白了還是關心則亂。
他回身,剛要說些什麼,忽而發現顧長雲似是沒在等他回答,側臉看他才闢出來的花圃,輕聲問,“你種的什麼?”
微風撩起他幾縷長髮,顧長雲面上一片空白茫然。
白清實站到他身邊,跟他一起掃視地上的雜亂,若無其事道,“陸沉昨日帶回來的耬鬥菜種子。”
顧長雲靜默片刻,慢吞吞嗯了一聲,愴然若失,轉身走了。
白清實望著他的背影遠去,神色複雜,半晌沒有動作。
顧長雲每當心煩意亂的時候便會去祠堂跪著,龕前靜靜染著香燭,淺淺照亮諸多牌位,昏暗而肅靜。
燭光搖晃,似是長輩的喃喃低語。
顧長雲緩緩抬頭,橫樑上懸掛牌匾,乃開國皇帝欽賜,上書德厚流光,承載了歷代顧家軍守衛江山百姓的赫赫戰功。
他閉了眼,耳邊馬蹄聲響起,戰旗獵獵,戰鼓嘶啞,汙泥混著血水順著他的脖子往盔甲裡淌,握著銀槍的虎口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夜晚漆黑無比,看不清前路。
雨點又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