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在剎那間想到了夢中商長珩看著初雪時的神情，那也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大周的初雪吧，在次年的秋日，大周便從歷史中被戰火生生燒盡了。
妙緣看著唉聲嘆氣的兩人，緩緩說道：“貧僧以為…”
兩道視線瞬間凝聚過來。
出家人妙緣師父收起殺伐果斷的金剛怒目，滿臉的慈悲，悲天憫人地說：“這雨如果一路追著我們到寧州，恐怕誰都不會好過。”
馬車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其實前兩天雨勢已經小了，可從早上開始趕路到現在這麼一會兒，雨又越下越大，他們的馬車沒陷進淤泥裡，而是能仿若走平地一般，妙緣最開始是覺得震驚的。
而後他立刻發現了緣由。
商長珩這個厲鬼在利用陰氣趕路，他們腳下的路其實已經不再是陽間路，或者說…不止是，而是與鬼走得那條路重合了。
“商前輩…”祝樂知驚嘆，“我真是從來沒見過有鬼能做到這一步…還好還好，大部分的鬼都只有殺欲沒有腦子，否則對付起來可真要雪上加霜了…”
誰都沒想到商長珩自己一隻鬼，硬生生琢磨出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招式，真的是前無古鬼。
但這場雨終究還是下出了禍患。
五天後，青陵他們到了寧州邊緣的一個叫紀城的小縣城落腳，準備休整兩日。
冷寂的路上有人策馬飛馳而過，穿著朝廷官差的衣裳，第二日，小縣城便傳出了訊息，說是連日暴雨，濘水決堤，已經沖沒了好幾個漁村，尤其是潞城附近受災嚴重，現在有許多逃難的流民在向東或者向北逃竄，而此刻大雨滂沱的寧州也彷彿陷入了極其險惡的危險之中。
青陵站在床前，看著因為雨水拍打而顫慄的雕花窗欞久久說不出話。
“真像個輪回。”商長珩走到了青陵的身邊，他說：“當年的大周也是這樣，天災是不講情面的，人也好，牲畜也好，甚至是花草樹木，都會在天災降臨時死得幹幹淨淨，青陵，你覺得這個盛世還能延續多久？”
良久，青陵沉聲道：“長珩，你覺得大夏和大周像嗎？”
商長珩因為這一句而沉默下來，像嗎？
當然不像。
大夏之強盛其實要遠超當年的大周，大周的國土也並沒有如今的大夏遼闊廣袤，無論是吃穿用度還是農耕商販，如今的大夏可真是要比當初的大周好上千萬倍。
“大夏有許多藩國。”青陵輕聲說，“但如今在位的聖上親政二十餘年，從五十年前起，大夏就沒有經歷過戰事了，這些年的繁華富饒並非作假，濘水決堤不是小事，無論是定州和裕洲都會被波及，可這樣的天災從前也不是沒有過，治水這件事從千餘年起至今，一直都是朝廷要花銀子的地方。”
商長珩側頭看向青陵。
他的妻子臉色蒼白，似乎是被那個訊息嚇到了，但神色還是很冷靜。
“你想說什麼？”商長珩問。
青陵也轉過頭來看向他，輕輕地說：“我觀古籍，江山分分合合乃是常事，從來沒有誰能永遠高高在上，大周的覆滅縱然可惜也是必然，數十年的天災兵禍早將大周掏空耗盡了，但其實像大周這樣亡國的王朝僅此一例，自後的諸多朝代更疊，都是有人不堪欺壓而反抗昏君暴政。”
商長珩輕哂，“那我的運氣也挺差的。”
可他分明是身負大氣運的，甚至能養著青家千年，青陵有些悲哀地瞧著他，“長珩，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一日大夏真的要覆滅，那也是如史籍中那些王朝一般，祝家的那一卦即便真是要應，那隻能是命該如此，而不是…”
他沒有說完。
但未盡之言其實也說明瞭一切。
因為青陵聽得出來，商長珩還是那個滿心怨憤不甘的厲鬼，有些鬼的執念是報仇，那麼生前徵戰十年的商長珩，他想要做什麼？
青陵想了很久祝得那一卦，他更看得出來，祝樂知也很警惕商長珩，她這一路相隨，或許正是因為…她以為那卦象會應在商長珩的身上。
“而不是什麼？”商長珩輕嗤，“就算掀翻了大夏又能如何呢，死在千年前的人都不會回來了。”
他的故人…已經連輪迴路都進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