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水患
因為和商長珩的親近，青陵這一覺睡得雖然沉卻也累。
他又夢見了千年前的某段片影，夢中是枯燥的行軍與處理軍務，那天千年前的大周下了一場初雪，時間彷彿洩洪的水一般奔騰向前，商長珩和千千萬萬的周人便是被洪流裹挾著的蜉蝣螻蟻，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他們沒有指望，前路像是斷崖。
在久遠的回憶中，過去都成了故事或傳說，只有青陵知道他們的終局，他們會在這條路上一個一個地倒下，他們的鮮血會染紅大周的江山，而最終誰都無力挽回王朝的傾塌。
夢中的商長珩站在簷下，望著灰濛濛的天，輕聲說：“下雪了。”
他的身邊這次沒有侯粟，沒有魏青夏，青陵依照時間推斷，他們這個時候應該還活著，但左百川已經死了。
“第一場雪。”商長珩的眉眼間堆積著疲憊的陰霾，再俊美的臉也經不起這樣的摧折，他看上去蒼白憔悴，又心事重重。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這一年東夷人沒搶到足夠的糧食和肉糧，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商長珩的心裡比誰都清楚。
但他別無他法，難道要交出足夠的百姓，以祈求議和嗎？
這場初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仿若飄落的鵝毛，天地皆覆上一層白。
這是大周的最後一個冬日。
青陵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也是灰濛濛的天，陰沉的連日光都慘白黯淡。
“天亮了。”青陵輕輕呢喃，發現自己身上正裹著毯子，而他正睡在商長珩的懷裡。
“嗯，應當是快下雨了。”商長珩扶著青陵在自己懷裡坐直，順便替他理了下頭發，低聲說：“醒一醒神，我們就該趕路了。”
他話音剛落，一滴雨就落在了青陵的發間。
果然是又下雨了。
青陵沒在意，從毯子裡伸出手攬住了商長珩的脖頸，他身量纖細，能整個藏在商長珩的懷裡，被牢牢抱緊。
陰天現在總是能讓他想到很多…不那麼好的事，無論是雷霆對商長珩的震懾，還是過往陰沉天裡發生的事，但他還不能停下，千年前為大周而戰的所有人，他們最終摔下了深淵萬劫不複，可那條路卻在千年後商長珩複蘇的那一刻重新延續。
往寧州去的一路上，陰雨隨行，他們本打算要去相對繁華的景瑞城落腳，休整一番看看天色，再考慮從榕縣落腳，寧州已經很偏西南，這裡在從前是大周的國土，但也算得上是邊陲，如今大夏的國都在北方，不過巧合的是，再往西北走，穿過中間隔著的梁州，就是鄞州，君子嶺則是橫跨鄞州與麓州的一條山脈。
麓州，麓城古都，曾是大周的國都。
雨還是在下，寧州這種多水多河的地方顯然也不安全，青陵在搖晃的馬車上看卿芥留下的手劄。
“青施主。”妙緣勸了一句，“馬車晃成這樣，這裡又暗，這樣看下去要傷眼。”
青陵嘆了口氣，輕聲：“我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麼？”擺弄自己鞭子的祝樂知也抬起頭來。
青陵沉默須臾，隨即說道：“很多，東夷人以活人為祭，祈求神明護佑，而周人不信這一套，他們用三牲祭祀祭祖，東夷人愚昧，可卿芥卻是實打實的有真本事，從青家遺留下來的那些法本也能瞧出，青氏底蘊深厚，古籍法本不少。卿芥甚至能為大周蔔算國運，這樣一個人，連身為大周皇嗣的商長珩都被他算計成了如今的模樣，那…他的手劄為何會落到仇平手裡？”
妙緣和祝樂知對視一眼，後者遲疑道：“或許…機緣巧合而已？他為了從青家得到這手劄付出的代價不少，我們現在得到的許多東西，除了家族傳承、師門傳承，那就是挖墳掘墓弄出來的了。”
“不。”青陵垂眸，“我只是覺得這個卿芥…他在手劄上寫為續國運，但實際上續的是青家自己的氣運，而他弄出的這本手劄好像就是故意拿來給人看的…能讓他這麼費心去騙的人，應當就只有…”
“周靈帝。”
大周最後的皇帝，亡國之君商長筠。
卿芥沒必要騙自己，更沒必要騙族人，看青家世世代代守著墓不敢走的固執，他們必然也是知情的，所以這東西很大可能性是給商長筠看的，那為什麼最後又出現在了青家人手裡呢？
這裡頭無論怎麼想，都透著一股子詭譎的怪異。
“唉。”祝樂知靠著馬車搖搖頭，“現在知道的太少啦，瞎猜也不一定就是真相，等咱們把這五個墳都湊齊了看看唄，不過話說回來，等入了冬再趕路可不容易，最好是這倆月咱們抓點緊，等到了三九天還能找個地方避一避寒。”
青陵沒作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