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卿芥策劃了這些,那他必然不會是個庸人,所以當初蔔算的那一卦,真正的卦象或許並不是所謂的氣數未盡千秋萬代,而是…如同祝樂知父親蔔的那一卦,是個極其兇險的卦象,卿芥早已知曉大周的結局,但他身居高位,倘若說出這話,說不定會被彼時的周天子一怒之下斬殺。
於是卿芥隱而不發,大周也確實撐了幾十年,卿芥都熬過了兩次皇權更疊,甚至在大周滅國的時候就暗暗謀劃到了商長珩和他身邊將軍的身上,最後藉著將他獻祭的理由,偷偷摸摸借商長珩的氣運來延續卿氏一族的命脈。
事情的脈絡逐漸清晰。
青陵又問:“那…那你說還在世的那個因果,該不會是青氏還有漏網之魚?就算族譜上沒有,或許…還有流落在外的旁支。”
青陵覺得自己也很自私。
他靠著商長珩才能活到今日,其實本該將命與氣運都還給他的,可兩眼一睜就來到陽間,沒人問他願不願意來,如今還沒活明白就要讓他死,也沒人問他願不願意死。
青陵在心中想,那我就不無辜嗎?
這些牽扯了千年的恩怨,為什麼連我也不放過?
“不知道。”商長珩冷冷一笑,“不過倒是個有本事的,我初入世時渾渾噩噩,找到了青家報仇,等他們人死光了,我才發現還有因果存世,可對方似乎也已經發現我掙脫了斬龍山下斷生錐的禁錮,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因果令遮去了。”
“所以你現在找不到他?”青陵輕蹙眉。
“他遮掩不了多久的。”商長珩冷聲,“欠了我的因果,就連天道也不會攔著我殺他,不過能遮住因果令,藉此避開厲鬼索命,這個人定是懂些玄門術法的。”
遮因果令。
這的確是很有本事了,青陵自己如今也算是入了陰行,因果令這東西就像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規則,世間的賬目都有天道一筆一筆地記著,誰欠了誰,誰負了誰,有因有果,因果輪回,就如商長珩所言,有人欠了他的因果,厲鬼報仇也是合乎天地法則,可對方遮因果令,基本上也相當於蒙天道的眼睛了。
那人想在天道下矇混過關。
“那你要怎麼做?”青陵又問,“找全了所有的墳墓以後,就去找這個人麼?”
“嗯,他跑不掉。”商長珩的語氣陰鬱沉冷,神情也充斥暴戾的冷色,“但我想先看一看,他們究竟在我的墳裡都葬了什麼。”
其實商長珩的屍骨早已經沒有任何起屍的可能性,都已經爛成骨頭渣了,而且還分開埋葬,傳聞中白骨也能修成妖,可沒見單個兒的手臂骨頭身子骨頭能修出來的,所以商長珩非要找自己墓xue在青陵看來,一開始只以為他是想從墳冢中找尋一些蛛絲馬跡。
但事到如今,青陵忽然發現商長珩似乎也另懷心思。
就真的只是看看墓xue中有什麼?
青陵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他抬起頭。
商長珩的側臉映著燈光,而逆光的那半邊臉看上去淩厲冷酷,怨毒與戾氣幾乎凝成他眉眼間的霜,青陵卻又恍惚間瞧見了昔年襄王的影子,那個久經沙場的統帥,僅僅是坐在主帳中時,縱然眼底烏青滿身狼狽,卻還是運籌帷幄沉穩鎮定。
現在也是,他似乎在無聲地謀劃著什麼。
青陵動了動腳踝,想要抽回來。
商長珩便瞧著他問:“做什麼?”
“…你,別抓著我。”青陵小聲。
商長珩又問:“你跑什麼?”
“……”青陵抿了抿唇,“我沒有跑,這樣不舒服。”
商長珩垂下眼,問:“你又怕我了嗎?”
“…沒有。”青陵低下頭,沉默數息之後,忽然問:“商長珩,你恨過我麼?”
商長珩一怔,瞧了過去,“在我喜歡上你以後,就沒有了,青陵。”
厲鬼原本就是因怨恨執念而存在,在喜歡上青陵之前,商長珩的心裡只有恨與無邊無際的惡意,只要他心念一動,就可以殺了臨蒼所有的來給他陪葬。
連商長珩自己也說不清,為何神志不清的那段時間沒有亂開殺戒,只是利用了個報仇心切的吊死鬼讓自己吃了頓飽飯而已。
“好吧。”青陵歪在椅子上,接著說:“我感覺你還是有事瞞著我,商長珩,但沒關系,直到現在,我也還是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