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尋仇
雨還沒停,青陵點起了油燈,翻出卿芥的手劄,那手劄其實應當記錄了不少東西,但書頁腐朽得太嚴重,實在瞧不出別的。
青陵對著油燈一點點地看那本手劄。
他連坐下都顧不得,從榻上翻下來到翻開手劄可以說是一氣呵成,還光著腳踩在地上。
商長珩看這模樣,就知道青陵一定是夢到了什麼,他緊跟著過來,撈起青陵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則坐另一張椅子,將青陵的雙足放在膝頭,拿帕子一點點擦幹淨。
“你幹什麼?”青陵怕癢,當即就想縮回來,“別…你鬆手…好癢!”
商長珩眉梢一挑,死死攥著青陵的腳踝,擦得反倒更慢更細致了,慢條斯理地問:“你夢見什麼了?”
青陵手裡還攥著那本手劄,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又被他動作弄得心煩意亂,臉都紅起來,屈膝就掙紮,“你先放、放開我…好好說話!”
“這不是在好好說話麼?”商長珩擦完了也不鬆手,蜷指輕輕蹭過青陵的足心,似笑非笑,“這麼怕癢?之前我還沒發現。”
青陵其實很敏感。
稍微碰一碰就會紅,但身上很少有因為怕癢不讓碰的情況。
商長珩還覺得挺好玩。
青陵掙紮間那本手劄也啪嗒掉在了桌子上,他兩腿使不上力,只能堪堪扒著椅背免得自己掉下去。
“商長珩!”青陵大怒,“你別玩了!”
商長珩抬眸,見青陵正面紅耳赤地怒目相視,像個尾巴炸開的小貓,便沒忍住笑出了聲,也大發慈悲地放過了青陵的腳,卻沒放開,仍舊攥著那截清瘦的踝。
青陵這才能喘口氣,側靠在椅背上,越看商長珩那副氣定神閑衣冠楚楚的禽獸模樣越生氣,抬起一隻腳狠狠踹了他一下。
人家還是不痛不癢。
青陵更咬牙啟齒了。
“乖點。”商長珩將那纖瘦伶仃的腳踝捉回來,穩穩扣在腿上,“說說吧,一醒來連鞋都顧不得穿,就拿那本手劄看,不是都看過很多遍了?能辨出墓冢的位置就不錯了,這東西再翻一翻,怕是就要爛成灰了。”
提起這個,青陵嘆了口氣,半晌才低聲說:“我…就想看看。”
“為什麼?”商長珩問,“你不會無緣無故爬起來看這個東西,剛才夢見什麼了?跟…太祝有關?”
商長珩真的很敏銳。
青陵時常覺得,他的想法都瞞不住商長珩的眼睛,他偏開臉,低聲說:“他…這個太祝,是不是叫,卿芥?”
他特意咬重了最後的那個名字。
商長珩的神情驟然變了,適才的溫情繾綣遽然散去,在聽到那個名字的一瞬間,他始終收得好好的煞氣都露了些出來,那些蟄伏的戾色冷冽彷彿寒冰般漸漸攀上他俊美的眉眼。
“你知道了。”商長珩輕聲說,他一下一下地從青陵的腳踝摸到腳趾,但指尖似乎也因此刻劇烈的情緒波動而顫抖。
青陵瑟縮了一下,小聲問:“他和我…是不是有關系?”
倘若僅僅是同音青陵不會這麼懷疑,可前前後後這麼多的巧合,青陵實在沒辦法不多想。
“嗯。”商長珩嗤了聲,“算起來的話,他應當是你祖宗,卿家當年就是麓原家門煊赫的世家,擅長許多奇詭之術,據說太祖皇帝開國時,卿家人幫了大忙,卿芥入朝為官時,正逢大周天災出現端倪,而東夷人的搶掠愈發放肆無所顧忌,卿芥蔔了一卦,據說是元氣大傷,傷及了根基,蔔出的結果自然是大周千秋萬代,亙古長存,彼時的祖父大喜,天災也好,東夷也罷,都不再當回事。”
可那之後,大旱水患風災凍災乃至於地動瘟疫等等天災便在數十年間不曾停歇,大周愈發勢弱,直至最後氣運耗盡而亡國。
“你一直不肯提起他,就是因為這個?”青陵低聲問。
商長珩對卿芥的怨氣恨意不是一般的大,只是提起名字而已,他便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兇煞氣息,哼笑了聲,“只是不願意提這個人而已,他偷了我的氣運給自家,還改頭換面要他們自稱青氏,去守斬龍山的墳,機關算盡又如何,這世上原本就沒什麼東西能與天地齊壽日月同輝,人也好草木也好總有一日會消亡,四時尚且需要更替輪回,一個家族又怎可能千秋萬代永不凋零?這老東西心思深沉,偏偏有蠢貨信他。”
青陵默然。
想必商長珩口中的蠢貨,就是那個小他五歲的弟弟周靈帝商長筠了。
但商長珩說得沒錯,青陵自己捋了下,便似乎明白了千年前的一部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