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思鄉
“這對嗎？”青陵回頭問商長珩。
商長珩緘默須臾，“不對吧。”
青陵點點頭，“那現在該怎麼辦？”
全都殺了不是上策，站著捱打必是下策。
祝：“要麼讓商前輩震懾一下，別下死手，我看這些鬼還不至於在陽間飄的神志不清，多少還能講點道理。”
青陵和商長珩對視，都覺得或可一試。
商長珩的氣勢陡然一變，始終收斂起的陰風煞氣驟然散開，他正要上前，便聽見身後傳來聲肅然的厲喝：“你們做什麼呢！？”
不止商長珩動作頓住，連那些吊起來的都不晃蕩了，一個個悄無聲息地懸著，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青陵也微微一怔，沒想到會是那位趙大人。
趙大人看起來還是生前的模樣，他神色冷肅，快步繞過青陵他們走上前去，狠狠道：“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躲在這兒偷懶像什麼樣子？！只要咱們走完這一遭，就能回家了！”
鬼魂們的臉色恢複了幾分生前的模樣，似乎是因為趙大人的怒斥而有所動容。
趙大人的語氣也緩和下來，“我知道，咱們在海上漂了這麼久，你們都思鄉心切，也怕回不去家，但這不是已經找著路了麼？咱們只要把貨送到了，在小住上一段時日，就能返程回去了呀，走這一遭，回去以後朝廷也少不得你們的賞錢吶，快些起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別在這兒躲著了！”
青陵原本擔心今天要出大事，可趙大人一番軟硬兼施的訓斥後，這些鬼竟然當真恢複了他剛上船時的模樣，各自從昏暗的船艙離開了。
等人都走光，趙大人才皺著眉到商長珩面前去，他早確定商長珩就是這四人裡說話算的那個，先是好聲好氣地說：“叫你們見笑了，實在是…這一路太不順當，唉，原本船上是個極有經驗的舵手，跑了許多趟，誰承想這次剛上船不久，他就染疾臥榻，竟在海上病逝了，留下的舵手走錯了方向，我們就這麼在海上漂了足有…足有…唉。”
他提起時間的時候神色明顯空白，但也不曾深究，彷彿這事兒也不重要似的，從善如流地接著說：“不過呢，你們也不該來這兒啊！”
趙大人一抬手，指著空蕩蕩的貨倉說：“這可都是要運去他國的瓷器綢緞，但凡是有所損壞，咱們這一船的人掉了腦袋也賠不起，不讓你們走動，是為你們好，快些回去吧，等我們走完這一遭，定然將你們也平安送回家，快走吧。”
商長珩回頭看向青陵。
青陵便走上前來，陪著趙大人演這出戲，“只是見船停下了，甲板上又無人，心中焦急才找來此處，既然趙大人已經說服他們，那我們就回去了。”
“哎，好。”趙大人又和顏悅色起來。
等青陵幾人回到最初的船艙，各自坐回冰涼簡陋的小凳子，青陵才說：“所以趙大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鬼？”
妙緣與祝樂知異口同聲：“像是。”
商長珩也頷首，“他沒必要和我們演戲，在他眼中，這艘船應當還是當年出海時的模樣，而且他記得的事還不少，這船上的其他鬼似乎也不太清醒，連自己死了的事也不是時時都能記得。”
方才趙大人對著船艙說什麼瓷器綢緞時的模樣還歷歷在目，青陵雙手交錯，忖量了一會兒才說：“這船又動起來了？”
商長珩點點頭。
“那就好。”青陵有些疲憊地撫了撫額角，他連著招鬼數次，這會兒想再安生地修煉也難以平複心境了，只說：“希望別再節外生枝，盡快進山…”
他回來的路上就想過很久，趙大人身上的煞氣可遠遠沒有這些鬼魂重，定然不是靠震懾讓他們退避。
但鬼魂應當也不會聽規勸的，趙大人方才說了許多話，那些鬼魂都沒反應，直到他說…
“只要咱們走完這一遭，就能回家了！”
是…回家！
在趙大人說到這兒時，那些鬼魂才終於動容，他們壓下了對大藥的渴求，各自沉默地離開，這都是為了回家。
這些慘死在海上百年的亡魂，他們的執念不是複仇，而是想要掠過無邊際的海面，回到遙遙萬裡之外的故土。
青陵看向了隨意靠牆的商長珩，他當年應當也是想回家的，但無論是這船上的鬼，還是商長珩，大周與魏朝早已經沒了，他們的歸宿都只有早已不熟悉的陽間磋磨至灰飛煙滅，或是魂歸地府從此與陽間的過往再無幹系。
再無幹系。
青陵念著這四個字，想得是商長珩，歲月當真是好殘忍的一把利刃，不僅能活生生剮盡人的骨血，這世上一草一木，一山一川，誰都逃不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