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又一句地詰問傳來,商長珩不耐蹙眉,終於露了幾分始終收斂的陰煞之氣,他沉聲道:“滾!”
門外穿著前朝兵士甲冑的鬼都愣了下,不由自主地紛紛後退,是因為畏懼,厲鬼是比野獸還要兇狠的邪祟,他們對人的殺戮欲就是本能,但商長珩這麼個兇惡的厲鬼擺在這兒,除了已經被煞氣侵染到無可救藥的,一般都會選擇退避。
就像人與鬼對抗時,在人不想死鬼也不想魂飛魄散的時候,會各退一步。
於是門外的這些鬼緩緩地退去了,身影一閃便出現在了遠處,幾息之間便從船艙之中離開。
商長珩合上門。
青陵鬆了口氣,“還好你能震懾他們。”
“船上這些鬼應該都沒沾過人命。”祝,“可這船在海上漂幾百年,也…有些荒謬了,他們既然有煞氣,死時必定含冤不甘,不知這一船的人都怎麼死的,不過我感覺他們恐怕不會這麼輕易罷休,只盼著能撐到滄郡山脈吧。”
“邪祟多是因天時地利而留於凡間,這艘船上的不是惡鬼。”妙緣隨即說道,攥著佛珠停頓須臾後,嘆息:“不過他們要當真在水面發難,當真不好辦。”
不料這兩人一語成讖。
沒過多久,商長珩忽地站起來,驚醒了靠在他身上淺眠的青陵。
“怎麼了?”青陵神色清明,卻有些緊張。
商長珩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頭,“船停了。”
祝樂知捂著臉長嘆,“我希望咱們走上甲板,能看見滄郡山脈的山路…”
離開船艙走上甲板後,祝樂知並沒有看見滄郡山脈的山路,而是水流湍急的濘水,上游比下游危險得多,夜裡又陰雲密佈,故而許多船家不願意出,他們不能順著濘水入海,而是要入支流進山,可現在船直接停在了濘水寬闊的水面上。
“這船不動了。”青陵有點想苦笑,“就沒什麼東西能把我的身份遮掩一二嗎…”
“那真沒有。”祝樂知搖搖頭,“陰行這麼多年,沒研究出靠佔蔔就能發現你這種大藥的手段就不錯了。”
青陵居然覺得還有點道理,且不合時宜地有了疑問,順口便說:“我的命格是青家強行定下的,在特定的日子時辰殺母取子,既然大藥珍貴,陰行中沒人這麼做?”
“有,都是邪門歪道。”這次開口的是妙緣,“如你這般的命格與肉身即便有心促成,也不容易,日子時辰便難求,殺母取子,那孩子也不見得能活,總之青施主雖命途多舛,但總歸還是有些氣運在身上的。”
否則根本活不到現在,青陵在心中補全了妙緣沒說完的話。
“那現在…”青陵遲疑地,“我們去貨艙看看?”
那個趙大人和穿上的兵士屢次提及不許亂走,但現在停水面上也不是個事兒,靈船常有傳說,時不時出沒在某個地方,又會古怪地消失,總之水上的鬼祟可比岸上的詭異多了,萬一這船突然消失,在突然出現,眨眼間他們就到了不知名海域漂著,那才是真的可怕。
沒人反對。
於是幾人轉頭又下了木質臺階,一直往下走,越往下,陰氣越重,煞氣越濃。
直到走到裝貨的船艙,幾人剛下長階,腳步便猛地一頓,青陵更是往商長珩身邊蹭了蹭。
只間陰暗的貨艙中居然亮著燈火,是青綠色的火焰,將整個昏暗船艙照得仿若陰曹,而這貨艙裡空空如也,只有一具又一具被吊起來的人,他們被扒了衣裳,身上都是各種各樣可怖的傷痕,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腸穿肚爛,有的四肢斷到只剩薄薄的皮肉連線軀幹。
所有人嘴裡都被麻繩穿透,麻繩從腦後穿出,彷彿個鈎子一樣將他們懸吊起來。
青陵還是見不得這種悽慘的死相,而且鬼露了死相,之後一般都不會發生什麼好事。
但他也忽然明白了這艘船究竟是怎麼回事。
魏朝的禮部官員奉命出使南海,帶著本朝的貨物,青陵聽說過海上常有海匪出沒,想來這些兵士死成這個樣子,都應當是那些海匪的手筆,空蕩蕩的船艙沒有貨,只有一個一個被吊起來的鬼魂。
霎時間。
無數怨念貪婪的眼神落在了青陵身上,彷彿用這視線就能將他剝皮拆骨吞吃入腹。
他們的嘴裡穿著麻繩,本該說不了話,但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出,陰森且惱怒。
“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
“為什麼要來,不是說了不要胡亂走動!”
“你們來貨艙幹什麼?!幹什麼!?”
青陵大為震驚,他從沒見過這樣厚顏無恥的鬼。
除了商長珩。
分明就是他們故意把船停下來,好引得人到處查探,現在倒打一耙,眼看著就要把自己這一行人汙衊成海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