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是很漂亮,一尾魚燈還勾住了青陵的衣擺,好在青陵抬了下手,他看了眼精緻鏤空的魚燈,神情中帶著幾分新奇。
“哎喲,小少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小販是個幹瘦的老頭,連忙彎腰賠笑。
“不妨事。”青陵搖頭示意無礙。
小販又接著問:“小少爺可要買一盞魚燈啊?我們潞城和附近的村子啊,都靠著濘水吃飯過活,故而家家都愛點魚燈,向河神老爺祈福,能撈上魚來,也能出入平安吶,小少爺是外地人吧?近日要是走水路,不妨買一盞吧!”
青陵暗想這老闆還挺會做生意,好像買了這魚燈就能諸邪不侵,還向河神老爺祈福…青陵想起來時遇上的那位河神老爺,總覺得跟他只能祈到災禍。
見青陵仍不作聲,小販又笑著說:“小少爺,這燈便宜著吶,只要你五個銅板!咱們潞城有句俗話,叫燈不滅,人歸家,只要這燈不滅啊,出海遠行的人就能平安回家,你瞧,這燈杆能拿下來,燈擺在屋裡就行啦。”
遠行的人就能平安回家。
青陵恍惚了一瞬,沒來由的想買上一盞。
小販見狀,立刻將手中一隻魚燈送上前,滿臉堆笑:“小少爺,瞧這盞。”
確實做得精巧,那是尾鰭三片的一條小魚,還上了色,明紙上的鱗片都栩栩如生,青陵將魚燈接了下來,掏出銅板放在了那小販手裡,小販張口便說道:“好,好,小少爺應當是買來送心上人的吧,祝你們——”
青陵見他眼神瞥向了一邊兒的祝樂知,溫和地輕聲打斷:“不是心上人,是…內子。”
小販也是機靈的,一個眼神,立刻就明白青陵的意思了,連連道:“好好,祝少爺和夫人百年好合,舉案齊眉!”
青陵看向一直與他並肩而行的商長珩,眉眼彎彎,洇開了笑。
商長珩便伸手去輕輕碰了下青陵的臉頰,他就站在這裡,可沒人能看得見,沒人知道…他才是青陵的夫婿。
不甘怨恨幾乎要將他淹沒,於是方知何為欲壑難填,這條路越是往前走,牽絆與貪心便會越多,商長珩想要能與青陵站在這人世間,要看見他們的人能送一句…給他們二人的“百年好合”。
見商長珩神色有異,青陵輕輕問:“怎麼了?”
“沒什麼。”商長珩垂下眼,也嚥下了不甘的苦,“走吧。”
青陵攥緊了燈杆,應了聲:“好啊。”
祝樂知與他們拉開了些距離,望著那對身影站在一處,可商長珩的身後沒有影子,他們腳下的也不是同一條路,偏偏世事弄人,他們之間已成羈絆,也不知是良緣還是孽緣。
“老天啊。”祝樂知有些惋惜地嘆,倘若無情便罷,可他們…怎麼就成了對有情人呢。
妙緣站在她身側,也望著那對身影,誦了聲佛號,又說:“造化弄人,他們…”
“是啊。”祝樂知輕嗤,“天地不仁,才不會在乎誰有情沒情呢,咱們這些人啊,唉,算了,我看那邊有賣炸糖糕的,這一路上的冷食吃得我都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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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長街,青陵手上也拎了不少小食,大多是潞城常見的魚蝦蟹貝,他們尋了間客棧投宿,青陵還特意要他們送熱水上來沐浴。
沐浴罷,青陵垂到腰側的長發還在滴水,他的骨頭都被熱水泡軟了,徑直便往內室的榻上走。
“頭發還濕著呢。”商長珩手裡拿著布巾追了上來,“擦幹了再睡。”
青陵猶豫了下,還是拐了個彎,坐到了銅鏡前面去,桌案上還擺著那隻漂亮的小魚燈。
商長珩站在他身後為他一點點擦幹長發,動作十分地生疏,時不時還會扯疼青陵兩下。
難為了這個戎馬一生的大將軍,應當是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青陵笑了聲,說:“幸虧我無需畫眉,否則指不定要被你畫成什麼樣子。”
“什麼樣都得受著。”仗著青陵瞧不見,商長珩眉眼間一片陰鬱,只是聲音依舊是溫和輕緩的,“是不是,內子?”
“不是內子是什麼?”青陵笑問。
商長珩沉默良久,終於在將他頭發擦幹差不多的時候,輕輕說了句:“亡夫吧。”
青陵倏爾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