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靈船
“亡夫啊。”
青陵低聲念,在片刻的出神後,輕聲笑了下,“也不是不行。”
商長珩眸中閃過一瞬的複雜,想笑又想嘆息,最後只說了句:“你…倒是坦蕩。”
“不然呢?”青陵用發帶將青絲束起,對著鏡子露出個無奈的笑,“我命不好,你也命薄,長珩,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最後的四字很輕。
商長珩默然。
是啊,事已至此。
他為何會對青陵另眼相看?商長珩自問,最終只有一個答案,他沒有不喜歡青陵的理由,身為厲鬼的煞氣與戾氣從未有一刻消失,可滿懷殺唸的厲鬼因為愛上了一個人,而恢複了些許的人性。
他站在青陵的身後,撫上了溫熱柔軟的臉頰,輕輕道:“若我也能與你一同生在如今的世道就好了,總不至…連像樣的聘禮都沒能給你。”
冤緣糾纏說不清,青陵回過頭來,他捉住了商長珩的手,聲音也顯得輕柔,“那你可要好好護著我呀。”
商長珩用另一隻手遮住了青陵的眼睛,而他的神情也遽然變了,隱忍中是深淵般暗沉的不甘。
他想,真是個傻子。
不是想好好活著麼?
為何要說這樣的話?又為何要與他互通心意?如今這般…要他如何能放得開手?
可歲月一去不回,天道在上俯瞰著芸芸眾生,自古至今,晝夜輪轉,亙古永存的日月不會在意一隻厲鬼的痛苦怨恨,四時有序,天終會亮,而這樣和煦燦然的日光與陽間都不屬於死了千年的厲鬼。
長夜未盡。
青陵在夢中見了從前的商長珩,他依舊平靜鎮定,在軍帳之中近乎徹夜不休,只是在傳軍令時,他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侯粟,讓左百——”
聲音戛然而止。
侯粟也不語,誰都沒有提那個沒能被唸完的名字。
在失去左百川這個師兄兼屬下後,商長珩的悲傷似乎也僅僅在城門下看見首級的那一刻,他平靜地垂下眼,重新說了一遍:“入冬了,傳令下去,即便不是東夷人常攻城的季節,也不可…鬆懈,去吧。”
“是。”侯粟的臉上也看不出悲傷,就這麼退了下去。
他們早已習慣了死亡與分別,每一次兩軍交鋒,都會有人倒下。
等侯粟離開後,軍帳裡的商長珩又怔怔地出神了許久,青陵就跪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他。
此時此刻的商長珩在想什麼呢?
但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青陵甚至覺得即使這場戰爭贏了,對商長珩而言也算不得什麼贏,他失去的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但轉念一想,若是如此…死在戰場上的人也能死得其所,可偏偏上天這樣殘忍,連年頻發的天災斷了大周的最後一線生機。
在夢裡,青陵還攥著那盞魚燈,他將魚燈放在了燭臺旁邊,暗淡的魚燈沾染了燭光,覆了一層昏暗的光。
“魚燈亮著,遠行的人就能平安歸家。”
青陵輕輕地說著,又沉默下來。
他知道商長珩回不了家,盡管…不知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商長珩又怎會被祭了龍脈,但大周覆滅,故人盡亡,再醒來已是千年後陌生的大夏,哪裡還有家能回。
夜盡時夢會醒,青陵在商長珩的懷中睜開眼,也不出意外地對上了這厲鬼的雙眸,他湊上前去,輕輕勾住商長珩的肩,在他唇角輕啄了一下。
“我醒了。”
“嗯。”商長珩也輕輕回吻在他臉頰,“天才亮不久,你想再睡一會兒也無妨。”
青陵又有些走神了。
他沒見過尋常夫妻是怎樣相處的,但總感覺這樣應當就是了。
“不睡了。”青陵從他懷中起身,坐在榻上醒神,“想個辦法盡快進山。”
滄郡山脈很大,群山綿延,水路蜿蜒,山脈往南綿延,最終淹沒於海,在這數十裡的山脈之中,走水路進山省時省力,若真是要翻山越嶺地往裡走,路程就要翻數倍,何況青陵祝樂知加上妙緣三個雖然不懂堪輿之術,但有了太祝芥的手劄,加上一個能看懂地圖的商長珩,三人一鬼研究之後,已經能模糊確定商長珩墳冢的具體位置,應當是在群山中一座孤峰之下,一側水路,其他地方則是斷崖深谷。
只是不知千年來山勢變化,那山中此刻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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