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過是一場舊日的回憶,青陵借夢來瞧一瞧商長珩的過去而已。
他剛剛打過一場仗,真的很狼狽,卻又彷彿不知疲憊似的,分明眼下都已有了青色,雙眼內遍佈紅絲,他應當…已經很累了。
一封又一封各個小陣地送來的戰報,商長珩也要看,再一條又一條下達軍令,等他終於開始喝那碗早就放涼的粥時,外邊天已經快亮了,這時商長珩也沒有回到軍帳中的榻上,而是就地伏案休息。
青陵也在這時睜開了眼。
日光照進了屋子,天已經大亮了,青陵還有些回不過神,愣愣地撐身坐起來,看見客棧的陳設,才漸漸地清醒過來。
他在夢中所見的,不過是商長珩數年徵戰中的一日而已。
商長珩還在他身邊,也跟著坐起來,看著明顯正失神的青陵,輕輕捏了下他的臉。
“怎麼了?還沒睡醒?”
青陵搖搖頭,“醒了。”
“怎麼這幅表情。”商長珩將青陵撈進懷裡,“看著不太高興。”
青陵心想我怎麼說呢。
只是覺得有些…心疼,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憐惜商長珩的一日,從前他耳目閉塞地活在山中,又哪裡知道人間有這樣多的疾苦。
他沉默地伸手攀上了商長珩的肩,低聲道:“沒有不高興,我只是…商長珩,我又做夢了。”
彼此沉默了幾息後。
商長珩輕聲說:“你的體質太容易通靈,日後睡時給自己備下安魂符吧,至少能睡個好覺。”
青陵沒有作聲。
商長珩又說:“我的記憶…都不大好,你不要看了。”
“我看見你打了勝仗。”青陵伏在商長珩的頸窩,“後來發生了什麼,商長筠是你的兄弟麼?他做了皇帝。”
“嗯,他小我五歲。”商長珩的語氣很淡,“母後懷著他那年,邊疆又敗了,國庫被掏空,糧草又緊缺,母後憂思過度,他也胎中不足,生來體弱,時常纏綿病榻,有幾次險些活不下來,我又常年在外,都城中能繼承大位的就只剩他了。”
青陵從他懷中直起身子,忽然看向胸前追著的環龍佩,商長珩曾經說過,這是天子玉。
“那這個…”他拿起了玉佩,“這是給皇帝的佩玉?是商長筠的?”
“這是我的。”商長珩垂眸,輕輕撫了下那玉,“天子佩玉也是要入皇陵的,大周皇室的規矩,在位的皇帝會為下一位太子尋一塊好玉,雕環龍,封太子時賜下,這塊玉是我離都時,父皇給我的,至於他…父皇應當給了他另一塊吧。”
所以原本的太子,應當是商長珩才對,可他拜在魏山甫門下後,便再沒有回過王都,一直在邊陲應對東夷侵擾。
可最後這塊玉落到了青家的手裡。
青家是商長珩的守陵家族,也就是說千年之前,絕非什麼無名小卒,太祝芥的手劄明明說要借商長珩的運給大周續國運,結果最後商長珩的氣運給了青家,倒像是青家擺了這位太祝芥一道。
守陵人盜取了氣運用在自家,還將監守自盜做得很徹底,傳承斷絕,後人又盜了一回墓,把鎮壓商長珩的斷生錐也給拿了出來。
結果陰差陽錯地放出了商長珩,被埋葬千年的厲鬼怨氣沖天,回到陽間要了結因果。
“那…青家呢?”青陵放下那塊玉,“青家在千年前是什麼人?”
商長珩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瞧了青陵一會兒,便搓了搓他本就有些亂的頭發,低聲說:“好了,你知道這些也無用,餓了麼?”
青陵覺得商長珩似乎不太願意提起這個話題。
他已經記起很多了。
青陵不答只問:“那你知道還在世上的因果是誰了麼?還有你的墳冢…你為何要毀掉自己的骸骨?”
商長珩沒回答第一個問題,猶豫了片刻後,對青陵說:“我還沒記起來,但我的屍骸既然已成枯骨,毀去也無妨,雖說入土為安,但分屍埋葬也算不得什麼安,倒不如…就這樣,好了,留城中多休息幾日再趕路吧,離開臨蒼後你也沒好好歇過。”
青陵沒有作聲。
商長珩的話難辨真假,可青陵覺得他只是不想說,分明就是在刻意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