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迴避
其實沒道理的。
青陵原不該在乎這些,問出口後便有些後悔,見商長珩怔住,便更覺得莫名的難堪,他剛想要裝作無事再翻身背對商長珩,便聽見那人開口了。
“沒有。”商長珩正瞧著他,“大周和東夷的仗打了幾十年,尤其到了秋日,有時能一連打上兩三個月,我少時拜入大司馬魏山甫門下,便隨軍駐守在暘城,從暘城回麓原,快馬加鞭也要跑四個月,自我十五歲離都後,便再沒回去過,那樣的世道…我沒有想過娶妻之事。”
他的神情中又浮現了深沉的不甘,似乎整個人都已經被純粹冰冷的黑暗怨毒纏縛,原本溫和的眼神也化作了剔骨刀一般。
但也不過幾息之間,商長珩自覺失態,先一步退開,平躺在了青陵的身側。
又說:“青陵,我只娶了你,只你一妻。”
青陵攥緊了被子,因這話而生出的丁點兒欣然又被酸澀淹沒。
縱然再青澀,也知道自己為何會生出這些心思,又為何會介懷商長珩是否曾娶過妻。
簷下似有風過,青陵伏在商長珩的肩頭昏沉地睡著,隱隱聽見了風聲中,有掠過山松、自千年前而來的嗚咽,天地蒼茫,他抬眼望去,又是山野之上的爭奪廝殺。
有人身著明鎧,長刀所經之處鮮血迸濺,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青陵看著他策馬沖入敵陣,沖散了前排立盾的敵軍,離得這樣近時,連箭矢也失了用處,商長珩就這樣殺了進去,沉重的鎧甲上沾著血,長刀也在往下滴血,而他渾然未覺,眉眼之間只有冷漠殺伐。
在他帶頭沖入後,敵軍陣型散亂,緊隨在商長珩身後的,是大周的騎兵!
青陵在這場戰爭中沒有看見古周時期最常見的戰車,騎兵顯然更加靈活兇悍,他們接二連三地闖過盾陣,盡管有人中途倒在了箭雨之下,但還能喘氣的都掙紮著再站起來,他們用刀削去露在外的箭尾,任由箭尖紮在身體裡,渾身裹滿了血與泥,拿起武器嘶吼著向前跑去。
“殺!”
“殺!”
“殺!”
他們的聲音震天撼地,哪怕是朝夕相處的戰友倒在身邊,也只是含淚高喝著“殺”沖上前去。
沒有人回頭。
當兩軍戰在一處時,箭便不能再用,否則會傷到自己人,接下來就是純粹的兵刃相接,這場仗打到了黃昏時分才各自收兵。
但青陵知道,還沒有分出勝負,這只是他們長達數十年中無數次戰役中的一小仗,商長珩高坐馬背發號施令:“不要漏下傷兵,帶他們回去!”
這場小小的戰役,是大周佔了上風,他們搶到了這片陣地,於是才有時間去找尋那些還沒有死去的戰友,戰場上的屍體一具疊著一具,斜插在地面上的軍旗也被血浸透了。
“侯粟!”商長珩喚了聲。
很快便有個身量矮小的將領跑了過來,他手裡夾著自己的頭盔,露出還有幾分稚嫩的臉,笑得眼都眯起來,“哎這兒呢!王爺,等晚點這次捷報也能報給都城啦,東夷蠻子又讓咱們打回去了。”
商長珩翻身從馬背上下來,他握刀的手上纏著布帛,也已經被血浸得看不出本來顏色。
“勿要掉以輕心。”商長珩說罷又問,“另外兩個陣地呢?”
侯粟仍舊笑著,有點沒心沒肺,“比咱們還早呢,左將軍他們直搗倉廩,東夷蠻子總搶咱們的糧,嘿!這回也搶他們一票,魏將軍也派了人來,說夷人退啦,問您下一步怎麼打。”
“那就好。”
青陵看見商長珩似乎是鬆了口氣,也僅僅是片刻而已,他的放鬆便被收了起來,又變成那個看似無堅不摧的統帥。
“你呢?”商長珩牽著馬往回走,“在軍中如何?”
“挺好啊。”侯粟跟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聳了聳肩,“能殺蠻子就挺好的,就是不知道這世道什麼時候是個頭,誒,他們開始做飯了。”
青陵也瞧見了,陣地中冒起了炊煙,活下來的人還要繼續往前走。
這也許只是商長珩一生經歷過戰爭中的一次,他看起來那麼習以為常,青陵一路跟回了他的軍帳,看商長珩放下刀,卸掉沉重的鎧甲,黑衣也瞧不出什麼,但他將內襯也脫下時,便能瞧見他腿上遍佈的傷,有深有淺,縱橫交錯,新舊交疊。
他那樣自若地為自己處理起了傷口,其實也不過是搗碎的草藥混著草木灰隨便塗抹上,又面不改色地將衣裳穿起來,擦掉臉上的血跡,進而便伏案開始看地圖,一遍又一遍地推演戰法,連外頭給他送來的飯也顧不得吃。
一碗混著野菜的稀粥而已。
青陵蹲在了商長珩的身邊,低低地對他說:“不吃東西,怎麼扛得住呢。”
但商長珩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