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入山
青陵是局外人，但他有一點明白商長珩的意思了。
其實妙緣也說過很多次，死了就是死了，陽間的事與死人沒有幹系，是非恩仇下面自有定奪，這是天道，但倘若有鬼拼著魂飛魄散也要為自己的因果討個公道，那下面也不會管，還是因為天道，這無形的規矩束縛著眾生，也守護著眾生。
倘若誰受了冤屈都變成鬼回來報仇，那這人間恐怕真要成地獄了。
妙緣的念珠黯淡，便用新的梵文束縛王女岺，祝樂知也用出了禁錮厲鬼的手段，看得出她比妙緣更擅長做這些，掐手訣踏步罡，一個鎮字便打入厲鬼體內，兩人用盡辦法將王女制住，期間妙緣的往生咒也從未斷過。
整整兩日兩夜，兩人都耗費了太多精力，炁也幾乎被耗幹了。
妙緣的唇幹裂滴血，臉色蒼白，氣息也弱了下去，幫他束縛厲鬼的祝樂知更狼狽，她筋疲力盡地跪坐在地上，在第三日的晨光從窄窄的出口照進來時，她最後的束縛陣法也被掙開了。
“啪！”
鞭響獵獵，祝樂知擋在盤坐的妙緣身前，目光中是並不意外但卻無奈的憐憫。
妙緣也睜開了眼，抿唇時嘗著了滿嘴的血腥氣，他垂下眼嘆了口氣，沒有開口，只是眉宇間驟然淩厲起來。
王女岺嘶叫著沖上前，她已經徹底喪失了理智，甚至連基本趨吉避兇的本能都顧不得了，滿心的怨恨殺念讓她要將眼前的一切都撕碎，兩只蒼白的手長出了漆黑尖銳的指甲，她要刺穿他們的頭顱，將這些人的魂魄也一起扯碎！
然而一條漆黑的鎖鏈忽地栓住了她的腳踝，將厲鬼生生往後拖去，鎖鏈的另一端，在商長珩的手裡。
他就站在不遠處，掌心的黑霧凝成更多的鎖鏈，一條一條地穿透了王女岺的鬼體，將她死死鎖在原地的同時，也在汲取她的陰煞之氣，王女岺再次被困在原地，瘋狂掙紮時扯得鎖鏈震動，但卻沒能撼動商長珩分毫。
縱然王女岺沒殺過人，但終會殺人，於是天道不會在意一個厲鬼的消失，卻會在意強大的厲鬼出現。
商長珩知道他亦是這般的無根浮萍，從死去的那一刻起，就代表著一切都消失結束了，輪回轉世又如何，那還是他麼？他的執念與羈絆只會隨著一切煙消雲散，所以他不甘。
要變強，無論因果在何方，故人在何處，他都不能是孱弱到什麼都做不了的廢物——
這個念頭根深蒂固地生長在商長珩的心底，沒什麼來由，可他就是覺得驚懼，就像一定要毀掉自己屍體一樣，他必須變強，必須…
在馬車裡休息的青陵在感覺到商長珩氣息的一瞬間，就知道墓xue下的結果了。
另一道陰氣在衰弱，減少，直至徹底消失，這一日便過去了。
夜幕低垂，月升日落不會因滄海一粟的變化而休，這天下間芸芸眾生，在亙古悠遠的歲月前，誰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商長珩回到馬車裡，攬了攬青陵的腰。
他說：“再歇一夜，明早趕路吧。”
青陵沒意見，但他瞧見艱難從墓xue裡爬出來的祝樂知和妙緣時，才明白商長珩為何要明日再啟程，這兩位在底下磨了整整兩日，實在是都有些…憔悴。
兩人在外頭就地盤坐調息，青陵便伏在車窗處望月，他在想公主嶺為何會被獻祭，倘若前朝真有人求娶公主，下嫁公主和親未必不是一條路，至少比宰了公主當祭品強，畢竟東離最後還是亡國了，而從未離開過臨蒼那座小城附近的青家，又是怎麼在黃山嶺附近弄出這樣一個墓冢的。
商長珩是有氣運在身的，死了這麼多年還能有機緣帶著神智重返人間，他墓冢也有借運的符，再聯想到千年以來青家雖愈發走下坡路，但從古至今歷經戰亂，居然都沒過上過什麼苦日子，反倒是青文澤那個倒黴的，剛離家就直接在下河村變成大虺的一盤菜。
氣運這東西摸不著看不見，但確實存在。
青陵又想到自己，倘若將氣運比作水，尋常人有半杯，商長珩有滿杯，那他…杯底恐怕都是漏的。
“你的墳應當也在這附近吧。”青陵忽然問，“這不就是黃山嶺了麼？”
“還遠。”坐在他身邊的商長珩說，也跟著望向窗外的山與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