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兇冢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山巒峰影重重。
馬車沿著山腳下的小路緩行，車外空蕩蕩的，韁繩卻詭異地漂浮著，就好像有個看不見的人正拉著韁繩。
青陵靠在馬車裡小憩，他們出發至今十幾日，才接近明州邊界，出了雲城後便是這荒無人煙的山林，據祝，自此開始沿著山路往西北走，途徑的這些不算陡峭的小山都算作黃山嶺山脈，就是一條小地脈，也被稱之為龍脈。
馬車裡坐著三個人，妙緣正襟危坐闔目默唸經文，祝樂知也闔眸掐著手訣在修行，只有青陵白日裡看了許久的書，這會兒累得睜不開眼了，但腦子裡還在想著商長珩。
商長珩，他是周成帝的長子，師承大司馬魏山甫，魏山甫死於笞地之戰時，是瑞興十八年，年僅十六的商長珩披甲上陣，此後九年間，商長珩被封襄王，率麾下三軍與夷族二十八部頻繁交戰，這是青陵唯一能找到的，商長珩曾存在過的記載。
重霄，商重霄。
他打了很多年的仗，師哥師姐相繼死在他前面，可再後來商長珩與他麾下全軍覆沒的將士是怎麼死的，便再沒了記載。
《廣遊志》中還特意提到了一人，是當年大周的太祝，名為芥，此人是三朝老臣，成帝還不是天子時，他便已經是大周太祝，此人曾為大周佔蔔國運，稱大周不滅，亙古長存，被撰寫之人當做笑談隨筆一帶，且附嘲諷：自詡神通，搬弄天命，豈非可笑。
可見撰寫人對太祝芥十分蔑視，倒是對在外徵戰的武人無比推崇，且書中也數次提及，鬼神之事皆為謬談。
然而他筆下無比敬服的商長珩已經化作厲鬼重返人間，青陵有些惋惜，倘若知曉商長珩的死因便好了，瞧他那怨氣，說不定未了的因果便是尋仇呢。
想著想著，意識昏沉。
不知幾時，不知何地，青陵似乎聽到了悠遠悱惻的歌聲。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夕兮——”
“得與王子同舟——”
輕柔的女聲如泣如訴，將字句都念得哀怨憂愁。
眼前彷彿有薄紗被拂開，青陵恍惚間瞧見裝飾奢貴的臥房，有曼妙女子靠窗而立，她似有所覺，緩緩轉過身來，露出姣好容顏，鬢邊步搖輕晃，眉心花鈿鮮紅。
“小郎君。”聲似碎玉，喚得情意綿綿，她接著說：“你瞧得見我。”
青陵原本還有些神思恍惚，但她一開口，就清醒過來了，總覺得這年輕貌美的女子笑意有些詭譎，瞧著是柔和溫婉，穿著也非富即貴，但那笑容就彷彿被畫上去的，僵硬到連說話時都不會變。
“真是……”青陵低低唸了一句，有些無奈，這又給他幹哪來了？
“你瞧得見我。”那女子又輕輕地說，“吾乃東離王女，小郎君，留下吧，長夜寂——”
青陵掉頭就走，管他是哪，走為上策。
那女子的聲音頃刻間變得尖銳：“留下來——”
“留下來——”
“留下來！！”
青陵有點搞不清狀況，但總不能真留在那，於是推開門就跑，外頭竟有不少侍從，只不過也同擺設似的，僵硬地站在原地，青陵跑了都沒人來追，他就在這雕欄畫棟的迴廊殿宇中來回穿梭，卻發現看似奢華之地卻又窄小的過分，繞來繞去都是這麼幾個地方，連出去的門都找不著。
這是又中招了。
青陵大致摸清了情況，又聽見後面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似乎是方才那自稱東離王女的女人釵環相撞發出的，但他沒再跑，而是站在原地低聲默唸：“吾佩星罡出巽門，黑風烏雲掩乾坤，電火四合昏複明，九宮清明路自靈，雷歸吾身，萬神來合，吾心亦清。”
雖說沒再修行，但咒青陵記得真切，這複神咒可使邪祟不侵真宮，沒什麼攻擊性但自保上佳，正適合此時。
最後一字落下，青陵只覺耳畔那輕柔但陰冷的聲音變得模糊，周圍的一切都彷彿在漸漸散去。
再睜眼，人還在馬車中。
青陵猛地坐直了身子，緩了兩口氣。
他這動靜驚醒了妙緣和祝樂知，兩人俱是一愣，異口同聲：“怎麼了？”
青陵將方才所見說出，妙緣和祝樂知對視一眼，從彼此臉上看見了難以置信的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