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想無用,這兩日還不能離開臨蒼城,青陵打算再去翻一翻那些雜記野史,可剛想起身,便覺得渾身都要散了架,蜿蜒披散的烏發之下,隱隱露出紅紫淤痕,一時又羞又惱,扯了被子將自己蓋得更嚴實點,使喚起商長珩來:“去把我昨夜沒看完的書拿來。”
商長珩也不起身,只伸手一招,那本剛翻開還沒來得及看的書便漂浮過來,輕飄飄地落在床榻上。
青陵翻了個身,趴在榻上,又習慣性地將散發捋到一邊,單手撐著臉開始翻書頁,手腕上紅痕猶如烙在白玉上的花。
商長珩不作聲地瞧著他。
他們之間一向如此,在一起時都不怎麼說話,但商長珩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追著青陵,觀察著青陵的一言一行。
青陵看了一會兒,身旁的商長珩卻忽地起來了,不是悄無聲息消失的那種,而是像人一樣,撩開床幔出去,出門時還是推開門走出去的。
沒過多久,商長珩又回來了。
青陵瞧著被直接擺在榻上的碗筷瓷盤愣住了,“你…”
商長珩摸了摸他的發頂,坦然道:“那和尚給你留的,血肉之軀最是嬌弱,生病挨餓都會死,吃完了再看也不遲。”
青陵怔怔地抬眸瞧向商長珩,竟荒謬地從這邪祟身上,跨越久遠的千年時光,窺見幾分昔時少年郎的溫和模樣。
於是他想,倘若初遇時,是當年的商長珩,也許…他也可以與商長珩賞月觀星。
只是可惜了,君生我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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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便是準備出發,遠行不比外出幾日,青陵還需叫人看顧下自己的小院,閑時則翻一翻書。
在大周時期,臨蒼這座小城其實便是與夷交界之地,不過如今大夏版圖擴.張,當年的夷族也早已覆滅,再往東還是大夏境內,不過這裡倒是流傳了不少夷族人的手劄,也有早已遺失的,但有前人讀過,便留下幾句觀後點評。
譬如如今青陵手中的這本《廣遊志》中,撰書人也是四百年前的古人,不曾入仕,卻也留得賢名,這本書寫得則是一本遊記。
其中屢次提及周史,還數次寫下對週末史遺失之憾,似乎對周史極感興趣,還曾在書中寫過,週末時與夷族戰爭不休,靈帝端和年號之前,則是年號為瑞興的周成帝在位,成帝初登基時,戰事便已持續了數年,直至周滅,前後應有四十餘年,這些年中大大小小的戰役本該不少,卻無一記載,名將更是無一人留名。
總不可能這四十年都在輸,唯一的可能便是記載被抹去。
可見這前朝之人,也發覺周史有蹊蹺,後又有載:“餘至牧地,曾為夷,幸見一先人手劄,乃夷族遺存,彼時已有紙張,夷卻少見,可見此人非富即貴,書中提及此人先祖,曾為夷將,與周戰數年。”
青陵幾乎屏住了呼吸,他終於尋找到了有關千年前週末的記載,哪怕這來路十分曲折,《廣遊志》的執筆人遊歷到了牧地,得到了一本千年前夷將後人記錄的夷族古書。
書中記載了週末時大周與夷族交戰多年的事,瑞興年間的“菖盧之戰”“笞地之戰”等,還有端和短短的兩年之間,便經歷過大大小小二十餘次大戰,幾乎每隔一月便交手一次,可見打得何其激烈。
其中消失在正史中的大司馬魏山甫,女將魏青夏,名將左百川,悍將侯粟,均有提及。
以及那個令青陵尋找了許久的名字。
成帝長子,瑞興二年生,端和二年歿,年歲廿有五,名長珩,字重霄。
襄王長珩,卒於野,不知所葬,諡號為烈。
“甲冑有勞為襄,闢地有功為襄。”
“戎業有光為烈,剛正不折為烈。”
古人於此留書,贊長珩為週末戰神,戰死於荒野,不知葬於何方。
青陵緊緊捏著書頁,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這本遊記中最後的慨嘆:“周烈王商重霄,同其麾下三軍,寧死不屈,死戰報國,輝耀千秋。”
長珩生在亂世,十六歲便披甲上陣,二十五歲時死在不知名處,同年,周亡,後世史稱的靈帝一把火燒了周朝皇宮,屍骨無存。
大周崩塌,是秩序徹底崩壞的開始。
沒人知道,合該輝耀千秋的周烈王被分屍而埋,封印千載,不得超生。